清山变 第466节

于是,甘子义仰头望天,想了想,朗然吟道,“赏节秦淮榭,论心剧孟家。”念罢一笑,“该你接了。”

“好”宝廷应声而吟,“黄开金裹叶,红绽火烧花。”

“用家韵让你凭空捡了个便宜。”舒清阿长得虽粗豪,却很是精通典故,轻笑着说道,“现成的捡石榴的典。”他等了片刻,见惊羽誊录完毕,方始说道,“蒲剑何须试,葵心未肯差。”

“这个差字押得好。向日葵花,卷卷钟爱。”甘子义不吝赞美的说道,“我只好堆砌了:辟兵逢采楼,却鬼得丹砂。”

“我亦已然。蜃市楼飘渺,虹桥洞曲斜。”

“灯疑羲氏驭,舟是豢龙拿。”

惊羽惊呼一声,“哎呀。”她孩子般的一跺脚,“这不行的,我不及你们快呢”

众人失笑间,甘子义凑过去,指点了她几句,又着她把词句中的错字别字改一改,“累吗?若是累的话,不如着六福来?”

惊羽心中一软,停下手中的笔,呆呆的凝视着距离自己近到不能再近,彼此呼吸相闻的男子,似乎又想起了当年在秦淮河边,他初到梦中舫时的那份光阴,“皇上……”她用只有两个人能够听见的声音说,“奴才不累的。”

甘子义眉梢飞快的上扬,似乎怕她的声音给别人听到似的,看看女孩儿春日明媚下嫣红的脸庞,心中忽然忆起几天前竟然粗暴的对她,一时间很是失悔,“惊羽,前几天的事情,你不要怪我啊。”

“奴才不敢。”

宝廷和舒清阿目瞪口呆,怎么也想不到,这一对主仆两个,居然当众卿卿我我起来?尴尬的咳了一声,“甘兄?”

甘子义和惊羽同时羞红了脸蛋,“哦,该谁了?又该我了是吗?”看看宝廷和舒清阿频频点头,思路一转,又回到诗题上,“星宿才离海,玻璃更练娲。”

“光流银汉水,影动赤城霞。”

“丽句。”舒清阿大大的赞美着,“到我了。玉树难谐拍,渔阳不辨挝。”

甘子义眼神扫过,几个人身前已经有了旁的游完的士子、百姓,都是周围聚拢着,听几个人联句,“龟年喧笛管,中散闹筝琶。”

宝廷几个人相视一笑,“写过了声,该写色了。系揽千条锦,连窗万眼纱。”

舒清阿正待开口,人丛后面有人吆喝的声音响起,“走开,都快点滚开”

宝廷回身看去,立刻吓了一跳,忙不迭的站了起来,“甘兄,我们还是早早的迁地为良吧翁大人府上的家人来了。”

甘子义端坐如仪,也不理宝廷的劝告,只是径直把目光投向越来越近的几个人身上,为首的是个身材中等的男子,青衣小帽,虽是一副下人打扮,却神情倨傲,趾高气昂,身后跟着几个人,抬着几个箱笼,大约的携带着踏青采用之物。

为首的男子到了大树前,挥一挥手,像赶苍蝇一般,“都走开,都走开,我家老爷等一会儿要在此处宴请宾朋,若是惊了他老人家的大驾,你们吃罪得起吗?”

“你家老爷是哪一个?”

男子一愣,低头看去,“哎?你怎么还坐在这里?这里是你能够坐得的吗?快点起来,免得一会儿给二爷我惹祸快滚,快滚”

甘子义脸上的煞气一闪而没,缓缓的爬起身子,忽然一扬手,给了站在身边的西凌阿一个响亮的耳光,“狗奴才,还要朕亲自下旨,才知道动手吗?”

西凌阿被他打得一个趔趄,单膝落地,“奴才该死,奴才这就教训这些狗奴才”说着话,一跃而起,同身边已经围拢过来在一起护驾的御前侍卫同时动手,把翁府的几个奴才围在当中,拳打脚踢起来。

周围看热闹的百姓都吓得呆住了,楞了片刻,方始齐刷刷跪倒下来,参差不齐的呼喝不绝,“真是想不到,朕偶尔出宫一次,就为这样的混账奴才坏了兴致。西凌阿,把这几个奴才送交九门提督衙门暂时收押,你在这里等翁心存来,让他进宫见驾。”

翁心存在镜殿的暖阁中碰得额头青紫,兀自不能挽回天心,“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还说什么你不知道?知道这样的事情难道不是你身为一家之主的责任吗?”

皇帝厉声怒斥,“现在好了,当朝一品大员,军机首辅,脸面全都给那几个下三滥的奴才丢尽了曾国藩,你说说,应该怎么处置他?”

翁心存今天本来要邀请郊外踏青的宾朋,正是曾国藩,几天以来,皇帝的心情始终不好,这师弟两个,都在琢磨如何开解圣怀,不料今天出了这样一档子事,反倒给自己惹来一身蚁?

曾国藩支吾了几声,“臣想,树大自有枯枝,翁大人府上下人众多,有一二莠民刁徒,也是情有可原的。”

皇帝重重的啐了他一口,“呸”他说,“亏你曾国藩也是理学出身?翁心存府上养着这么多混账奴才,成天在外为主子惹祸,他就一点也不知道?你居然在这里和朕说什么‘情有可原’?”

“是,是,是。皇上教训的是,是臣糊涂了。”

“上一年柏葰被杀,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管束门下不严,以致惹出滔天大祸?朕多次训诫,尔等以君子持身,正色立朝,府中的下人,也要多加约束,不要因为这等下溅的奴才,给尔等招来祸事,如今看来,朕的话都是落到了空处”皇帝冷酷的点点头,“你们不是自己不舍得管吗?也好,朕来做这个恶人曾国藩,军机处记档, 翁心存府上下人,为非作歹,祸害一方,着交由刑部衙门,按惊驾罪论处”

惊扰圣驾,按律是斩刑。皇帝一句话出口,就定了几个人的死罪,不过现在曾国藩顾不得为这些人辩白,还是先消了皇上的怒气,救下老师方为正办,他暗中碰了一下翁心存,提醒他碰头谢罪,“臣约束无力,管教无方,罪责不在几个奴才之下,请皇上处置。”

“你的过错和柏葰一般无二,在见事糊涂,不能洞察门下人之种种非行。朕降你两级,仍留军机处行走,位在文祥、孙瑞珍之下。另,追回上年御赐之三眼花翎,免了你紫禁城骑马的恩赏——你可服气?”

“是,皇上处置,一体大公,臣心服口服。”

“你先下去吧,曾国藩留下。”

第第111节 借势生威(3)

把翁心存轰出镜殿暖阁,皇帝也随之起身,站到曾国藩的身前,“翁心存府上,刁奴借势欺压良善百姓的事情,你知道不知道?”

曾国藩立刻摇头,“回皇上话,臣不知道。”

皇帝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不知道也就罢了。”他说,“朕还是那句话,若是为府中下人惹祸,牵连到主子,朕管不到他的这个主子有罪无罪,就是一份失察的过错,就断然不会绕过。”

“是,皇上天语教诲,臣永志不忘。多年以来,臣一直以君子持身之道管束下人,从不曾有半点懈怠。”曾国藩答说,“今后,臣亦当一以贯之,奉行不悖。”

“翁心存年纪老迈,暂且不必提,朝中大员例如你、阎敬铭、翁同龢、京外的如朱光第、彭玉麟、崇实几个,都是朕一力提拔使用的。朕于你等的器重,又自与别不同。故而保全尔等的脸面,就是保全朕的脸面。”他想了想,慢悠悠的说道,“今后行事之间,多多想想,不要让朕为难,也不要为你等自己惹祸,明白吗?”

“是。臣都明白了。”曾国藩咚咚咚的碰了几下响头,口中大声说道,“皇上以君臣千秋机遇属意臣下,臣敢不披肝沥胆,豁死以报君父?”

“也不必说得那么严重了。”皇帝让他站起来,望着他的双眼,忽然问道,“朕记得,你和翁心存有一番师弟情谊的,是不是?”

“是。”曾国藩把和翁心存的师弟关系说了一遍,最后还不忘记为老师美言几句,“臣想,翁大人累受皇恩,上一年更有柏葰前事之鉴,他又怎么敢纵容家丁,横行无忌呢?”

“朕也知道,故此才降了他几级,略施薄惩。你以为,他要是真的敢目无法纪,朕会就这样草草放过吗?”

曾国藩这才算是见识到了皇上的帝王心术,他不敢多想,再一次跪倒,“圣明无过皇上。”

“朕记得,翁心存有四个儿子的,是不是?除了翁同龢之外,都在何处啊?”

“是,翁大人本有四子,长子同书,任职刑部左侍郎;次子音保,早年夭折;三子同爵,出嗣堂叔一脉,任职安徽徽太道;四子就是同龢,承圣命,出任山西学政。”

皇帝点点头,表示明白,“一门尽簪缨啊。”他说,“翁心存久历衡文,门生也是遍及天下了吧?”

曾国藩一开始并未将皇上的话放在心上,这一刻脑筋转动,忽然闪过一个非常可怕的念头,呼吸都觉得不大平稳了,“这……臣未有所知。”

“怎么不知道呢?你不也是翁心存的学生吗?”

曾国藩并不是那种非常有灵动心肠的书生官员,闻言心中更加惶恐,连话都说不利落了,“臣虽然是……翁大人的学生,但,但臣做的是朝廷的官,心中只是想着君父,断然不敢有东汉遗风之念请皇上明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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