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山变 第33节

“对于这样的人,还是要更多的放手使用。总不能等到朝堂之中全部是汉人,到时候再来向朕哭诉。你懂吗?”

“是!奴才自当上体天心,认真放手使用如肃顺等有才干的满人后进。”

“你起来。”皇帝示意他站起来:“定王,朕知道你家业甚大,仆从也很多,当然,每月的开销也很大。不过,希望你能够清白做人,万万不可以有什么贪墨之念,明白吗?”

“是!奴才一定记住皇上的教诲,不敢有片刻或忘。”

“就这样,你下去吧。”

第43节 侑伶佐酒

载铨现在兼着多项差事,计有:宗人府府令,御前大臣,领侍卫内大臣,九门提督,不算定郡王每月的俸银和禄米和三节两寿收受的红包,馈赠,冰炭双敬,每一月的进项便已经超过1300两银子。只是载铨自幼袭爵,席丰履厚惯了的,只是这些还觉得手头紧张,这一次调任署理九门提督,给他找到一条很好的发财捷径:便是以职务之便,大肆颠倒黑白。九门提督照例是不能审理案件的,他却全然不理这一套,但凡有盗案发生,全凭当日兴趣做事,很是胡来。

这还不算,载铨身为宗室,又是郡王之尊,按照清朝祖制,这样的人是不能和臣工往来的,他却完全不顾,有刑部侍郎恆春、书办书元,私谒王府,拜递贽敬,以王府门生自居,而他也是来者不拒,全然笑纳。京中从来都是有:‘定门四配、十哲、七十二贤’之称谓。郡王府前车马盈门川流不息,谓为京中一景。

一路回府,一路思考着皇帝和自己说过的话,肃顺怕是入了皇上的法眼,大用就在眼前,得趁这个机会把他收入榖中,这倒不急,只要好言抚慰几句,再施以小利便可如愿,倒是贪墨之说,让他有点心下惴惴。

回到府中,坐下来休息一会儿,拿手巾把擦擦汗水,换上一身在家的便服,吩咐听差:“拿我的片子,请肃老爷过府。”

过了一个时辰,肃顺来到王府,彼此是同僚,又都是宗室,按照辈分来说,肃顺还是载铨的叔叔,也用不到大礼,两个人行平礼相见,分宾主落座:“王爷,这一次招雨亭来,可是有什么差遣吗?”

“哪里说到什么差遣?只是今日老夫面见圣上,皇上于数日前之事,于雨亭兄印象颇深,着老夫大力提拔雨亭兄啊!”

“啊!”肃顺赶忙站起,向北拱手:“奴才自当剀力报效,以谢圣上天恩。”

“来,坐下说话,坐下说话。”载铨很是和煦的摆手示意他坐下:“现在六部之中虽有不少满人堂官,不过都是一些只知道领俸禄,却不会做事的糊涂虫。所以,当皇上问及老夫可有满人后进可以提拔的时候,老夫当仁不让的想到了雨亭兄。便向皇上举荐了你。”

肃顺沉吟了一下,很是不胜感激的点头答谢:“多谢王爷在圣上面前举荐肃顺。这番厚谊,某将来定当有以报之。”

肃顺这样说话,载铨心中自然满意,不过面上照例是要客气几句:“我等勤劳王事,自然不敢有施恩图报之想。雨亭兄还是多多的为我分劳,为皇上分忧才是正理。”

“是是是。王爷训诫的是。是雨亭说错了。”

正事谈完,载铨心满意足,接下来自然就是一些言不及义的风月之事。他知道肃顺没有很多的癖好,唯一算得上嗜好的便是侑(音又)伶佐酒。清依明例,京中禁妓(只是针对臣工),不过于那些豢养娈童之事,却是并不禁止的,这也给那些旗下大爷,清流名士提供了一个风流的好去处,便如载铨,府上虽不曾养着伶童,却也很有几个走得近的。当下吩咐听差,到吟秀堂叫徐老爷过府。

徐老爷是指别号蝶仙的徐小香,也是在大名鼎鼎的同光十三绝中也有他画像的那位——这时候当然还谈不到什么大的名气,不过载铨在这方面确实是有一双慧眼,只是在吟秀堂看过他演的周瑜,便知道这个扮相儒雅风流的周公瑾将来会成为京中名伶。曲意接纳之下,也成了他的‘老斗’——这是北京话,是相公的恩客的意思。

那边去传唤,这边摆上酒宴,两个人边喝边聊,气氛甚是热闹。不过却总是载铨在说,肃顺在听,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今天到府拜望有一点异常,其时又不能容许他静下心来去认真思考,只得有一搭无一搭和对方说着闲白儿。

过了一会儿,徐小香来到王府,除了他之外,还有一个是他在吟秀堂的师弟,名唤朱桂芬,只有14、5岁的年纪,鹅蛋圆的脸蛋,肤白如雪,一团娇憨。同是穿着白汗衫,黑马褂,上面系着珊瑚套扣,朱桂芬不提,徐小香总是经常在台上演一些王公贵介,加以出入王府多时,说到趋跄拜起气度雍容,竟似是比肃顺这等正式任职的,倒更像是个官儿。

载铨不用说,肃顺徐小香也是认识的,拉着师弟跪倒:“给王爷请安,给肃大人请安。”

“起来,起来。”载铨拉过徐小香的手,很是认真的看了几眼:“多日不见,你可还好吗?”

“多承王爷垂念,蝶仙一切都好。”说着话,从丫鬟手中接过银壶,给两个人斟满了酒:“今天我嗓子痛快,伺候您二老一段什么?”

“总听你唱《群英会》,也听得腻了,今天来一段《白门楼》吧。”

“是。”徐小香答应一声,转头招呼:“二爷,劳您的驾,看看四哥在哪儿?”

他口中的四哥是吟秀堂的琴师,徐小香知道这一次过府一定会用到,也带了来,因此一传就到。于是徐小香摆了个金鸡独立的姿势,双手和在一起搓弄着,这是耍一耍手铐上的链子的‘身段’,胡琴一响,唱了起来。

他是天生了一条翎子生的好嗓子,清刚遒建,直有穿云裂帛之感,而且咬字运腔,气口吞吐皆是纯粹的大家风范,把个末路英豪的那万般无奈,而心中犹存万一之想的贪生的悲鸣曲曲传出。等到唱完了,放下腿来一拱手:“见笑,见笑。”

“好!”载铨和肃顺都是懂戏的,真心的大声叫好:“蝶仙唱的好,刘四的胡琴也托得好!”

“接下来请我的小师弟伺候您二位一段,初出茅庐,怕是不着绳墨,请两位大人见谅。”

“哪里,哪里。他唱一段什么?”

“唱一段《青龙棍》。”

青龙棍是讲北宋时杨家将的故事,宋辽交兵,杨延昭之子杨宗保为韩昌擒去,三关二十四将皆非韩昌之敌。孟良至天波府求援,佘太君令杨排风前往。孟良轻视对方是个烧火丫头,,杨排风与他比武,棍打孟良,孟良始服。这出戏又名《打孟良》,主角是杨排风,不过和《白门楼》比较起来,唱功不是很多,只是几句摇板,没有很大的听头。

等朱桂芬唱完,便又让徐小香唱了一段《群英会》的片段,这才算散局。接下来便是清谈消酒,徐小香和朱桂芬年纪虽轻,却都是酒量甚宏,轮番劝饮,把肃顺灌得大醉。连怎么回的家都不知道了。

一夜无话,肃顺第二天醒来,听差拿来净水洗脸,又取过青盐,含了口水咕噜噜的漱着,突然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嗓子中嘎了一声,齁咸的漱口水居然全数咽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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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节 大错之着

肃顺突然的举止失措是因为他想起一件事来。自古以来,用人权柄操之于上,像昨天那般受爵公堂,拜恩私室的做法从来便是为臣子的第一大忌。举荐人才是大臣分内应为之事,不应该视为布恩,而做官是做朝廷的官,要感皇上的恩,而不是荐主的恩。古时虽也有东**义之举(这是题外的内容,简单的说就是身为人臣,更多的却是感谢荐主的恩情,竟有为荐主服丧,而至挂冠而去的),在这大清天下,帝王权威至重,便是连想也不要想!

新君于自己有很好的观感这不假,但是如果自己和载铨的一番对答给皇帝知道了的话,怕是这刚刚升起的好感就会立刻被打消。这犹不算,如果因为这件事再兴起恶感,怕是怎么也难以挽回的。

当年世宗朝的名臣史贻直,是权臣年羹尧举荐起用,等到年羹尧事败赐死,雍正大行瓜蔓之抄,史贻直因为是被他保举的,自然也位列其中。不过史贻直人非常聪明,也想到了会有这样的一天,故而早有准备,在君前奏对的时候也非常得体,方挽回天心。他是这样说的:“保荐臣者乃是年羹尧,而用臣者,乃是皇上。”

肃顺暗中恼怒:怎么昨天就想不起来这一段往事呢?这也是他名利之心甚重——话说回来,朝堂之上谁不愿意做那一呼百诺的人上人,而去做那只是做一些筚路蓝缕之事的杂差闲役?

肃顺知道,这件事如果处理的不好的话,早晚有一天会成为祸患。又深恨自己读的书少,连个对策也想不出来,这可怎么是好?呆坐在二堂,他简直连衙门也懒得去了,弄得太太还一个劲的派家人探问:“老爷,今天不要入值吗?”

“哦,就走了,就走了。”吩咐听差准备轿子,举步走出大门,临上轿之前终于给他想到的办法:不去衙门了,直接去郑亲王府。

他是王爷的弟弟,自然完全不须通报,进到内宅见到端华,后者正在用象牙的小匙从鼻烟壶中掏出鼻烟来闻:“咻咻,咻咻!”一眼看见肃顺来了,王爷的喷嚏没有打出来又给憋了回去,这份不得劲就甭提了:“老六,你怎么来了?不用入值吗?”

“兄长,请救我一救。”说着话,肃顺已经矮下身去。

“哎呦,这是怎么话说得?快起来,快起来。自家兄弟,何须如此?你们这群瞎眼的东西,还不把六爷扶起来?”

把肃顺扶起来,兄弟两个各自入座,命令下人待茶,端华不紧不慢的把鼻烟壶拾好,这才问道:“老六,到底是怎么回事?”

端华一肚子漆黑,在他讲述的时候口中啧啧有声,待到说完,却全然无解:“这样的事情啊,六弟,你是怎么想的?”

肃顺心中苦笑,若是我知道怎么办的话,还用得着到你府上吗?话当然不能这样说,只得低头不语。兄弟两个坐困愁城,端华左右看了看:“我说,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回老爷的话,已经过了巳时了。”

“哎呦,糟糕!”端华不敢再端坐如仪,快步站起:“快,给我准备轿子,我要进宫。”

“怎么了?”

“糟糕,糟糕,真是糟糕。”端华没口子的叫着:“今天本来定着和怡王,僧王他们一起商量皇上进园子的事情的。哎呦,我怎么把这个碴儿给忘记了?快来人啊,该死的东西,还不伺候老爷我上轿?”

下人听差一通忙碌,总算让大轿出了府门,花厅中只剩下肃顺孤零零的站在那里。倒是王府的笔帖式,叫苏全有的汉人迎了上来:“六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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