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山变 第326节

“尤杉,朕问你,商户之间,于这等税丁不法之事,可都是如你这样,亲身经历的吗?”

“是。奴才回皇上话,税丁奸狡,不但奴才深知,奴才的同业者,也无不深恶痛绝。都说,若是能够抵消这样的漏法,便是每次多出一点钱,也是心甘情愿的。”

挥退了尤杉,皇帝沉默了片刻:“阎敬銘?”

“臣在。”

“尤杉的话,你都听见了吗?”

“是,臣都听见了。尤杉虽是商贾,心中仍大存君父之年,想来不但是尤杉,天下的商贾,亦是‘询谋佥同’,心向朝廷的。”

阎敬銘在一边陪听良久,加以皇上这一问,知道上头是什么意思,当下侃侃而谈,“况且说,商贾往来,受税丁之苦久矣。朝廷若能颁行新法,更有一节,新法之中允准商贾从旁起监督、呈告之权,彼者蒙皇上垂恩,更以天心望重,自当认真将所属府县种种积弊探听属实之后,会衔上奏,届时,皇上的一番圣德如天,也就更可以落到实处,而不会如前朝所行,本来是善法,只因为办事之人崇尚奢靡之分,而流为口惠。”

皇帝转脸看向一边跪着的奕几个,手指轻轻地在太师椅的扶手板上敲击了几次,“军机处,明发。各省选拔品行纯良、实心诚恳之商贾,同赏以八品顶戴,会同所属州县办理商课推行细则。其中商贾于商课之法有所不能认知,着由各地学政、典史详加分解,在正式推行之先,一定要日后经手其事之人做到融会贯通,不可再有各方阻碍是为上法。”

他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至于日后商课推行之机,容准宣召的商贾参与其事,于各地情弊更有向府县呈告之权,所呈告的内容,所属司道官员,要在三日之内给出答复,实在不能决断,要向上奏陈的,也要在三日之内,与呈告之人解说清楚,绝对不可以因人害事各省官员,若有敢于徇私情弊的,朕断然不能轻饶。”

第181节册立皇后(第二卷终)

第181节册立皇后(第二卷终)

八月十五中秋节,往年这样的日子,是所谓的‘花衣期’,前三后四,外省督抚大员把一些不会太让人心情愉悦的消息暂时压下,改为呈报治下风调雨顺、祥瑞频出的消息奏闻,以驳君上一笑——这都是多年来的成例,皇帝和大臣无不心知肚明。不过今年的情况有了一点变化。

八月十一的时候,礼部尚书倭仁会衔上了一份奏折,内中说:“我皇上御宇以来,已历五年,中外仰望、四海归心,皆言皇上英明神武,继武前贤,更替有度,可称我大清创业之主也。……”

说了一些官话之后,他在折子中说,“然皇上元妃早丧,中馈无人,令天下臣民夤夜记挂。臣身为礼臣,责无旁贷,静夜长思,冒死上陈,请皇上于后宫之中选贤良德淑之人,晋位中宫,以安天下,则百姓幸甚,天下幸甚矣。”

这份折子呈上去,皇帝心中思考了很久。当初他就有立后之念,不过权柄操之于上,立后是乾坤大事,更加要出自于皇帝的恩典,旁人只有碰头谢恩的份儿,如今倭仁上了这样一道奏折,难免会让他觉得,这是他和钮钴禄氏商议好了,借这个机会发挥而至的——若是那样的话,事情就要严重得多了。

但皇帝随即一笑,若是旁人也就罢了,钮钴禄氏是什么样的人,难道自己还不会了解吗?既然倭仁上了这样一个折子,干脆就准了他,也算是为当年之事给他一份酬庸吧。

于是,在山高水长叫大起的时候,皇帝对众人说,“倭仁上了一份奏折,朕看过了,也想过了。所奏甚是有理,便如这折子中所说的:备位中宫,上可进辅弼之德,下可安天下之心。难得他这样不避忌讳,忠肯敢言。实在是朝臣表率啊。”

倭仁立刻出列跪倒,“奴才不敢。”他说,“奴才不过是心怀国事,也就顾不得一身荣辱了。”

“朕就是要尔等这样为国事不惜己身的忠义之气”皇帝让他站了起来,“朕决意立祯皇贵妃钮钴禄氏为后。倭仁,你是礼部尚书,孙瑞珍,你是分管礼部的军机大臣,此事,由你二人担任正副天使,表文拟好之后,由朕亲自阅览,持节册封;然后,由翁心存任专使,告祭天地、太庙、社稷。朕将亲诣奉先殿,行告祭礼。”

“是。”

封后是国之大事,诏旨颁下,礼部、户部、内务府分头忙了起来,有着非常详尽而严密的规制,后家上溯三代,都是要给予追封,钮钴禄氏的父亲任职广西右江道,咸丰二年的时候就故去了,当时追封为一等承恩侯,原配追一品夫人;钮钴禄氏之母姓姜,进封为侯妻,同样的,也是一品夫人。

到了此番立后,更要将后父的品秩由一等承恩侯升为三等成恩公,其他的例如皇后的祖父、祖母、曾祖父、曾祖母,都是一概追封为三等成恩公、公妻、一品夫人的。这些都是一些惯常规制。

比较重要的是接下来的一系列礼法。皇帝于八月十六日从圆明园起驾,临太和殿,宣制册立皇后,以恭亲王奕为首,在朝所有王公大臣、六部九卿行庆贺礼(两跪六叩首),随后命孙瑞珍和倭仁持节、斋册、宝册,当众宣读。敕文都是用的《尚书》中的典故,骈四俪六,抬头极多。也不必赘述。

旨意发下,祯妃难得一见的换上了朝服,先穿香色龙纹朝袍,再穿下幅八宝立水,两肩前后绣正龙的朝褂,披上金约,挂上珊瑚朝珠,最后戴上朱纬薰貂,满镶珠宝的朝冠,到皇帝的寝宫中叩谢皇恩,并请皇上收回成命:“奴才能得侍奉皇上,本是家门之福,何敢上邀天命,备位中宫?请皇上收回旨意,在宫中另选其他的姐妹,母仪天下吧?”

皇帝笑了,“秀儿,你和朕恩情久驻,非是常人可比,更何况,朕说过的话?几时有不作数的?朕当初答应过你,在你生日到来之前,会有一份大礼相送,这一次,你知道了吧?”

祯妃心中一片激动,又一次跪了下来,“奴才贱辰,蒙皇上圣心记挂。……”

皇帝拉着她的手,坐到了软榻上,“秀儿,你还记得当年吗?当年你和朕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祯妃羞得脸蛋一红,“怎么能不记得呢?那时候的皇上,”

“怎么了?怎么不接着说下去了?”

祯妃壮了壮胆子,说了下去,“皇上那时候,好淘气啊。”

皇帝扬声大笑起来;“对你说得对极了那时候,朕真的是很淘气呢”

钮钴禄氏是在奕詝的元妃萨克达氏之后入府的,其时是在道光二十七年的秋天。萨克达氏是一个德优于才、才更优于貌的女子,年纪只有十五岁。

奕詝的年纪也不大,而且身为后来人,深知养身的重要性,房帏之中分外淡漠,每天的时间都用来读书、写字、经由师傅杜受田教导着看一些前朝的名折,以为将来所用。对自己的福晋,完全没有半点兴趣。

新婚不久,天性顽皮的奕詝就惹出一场祸来,带着府里的额里汗、佐齐、阿勒精阿几个从府中骑马到了天津,美其名曰是为皇上和皇祖母购买天津著名的小吃十八街麻花,实际上只是为一逞自己的口舌之欲。

不想这件事做的很冒昧——道光二十六年之后,老皇帝圣心默准,选定了奕詝作为后世之君,不想他多年已降,顽劣不改,将来一旦登基,再有这等荒唐之举,甚或有可能危机社稷,老人家如何能够不怒?

当下出人意表的下旨,认为奕詝自进入上书房以来,‘多方顽劣,怙恶不悛’让‘宗室蒙羞’,命时任御前大臣的惠亲王绵愉到贝勒府上去传旨,将他关入宗人府,在府中闭门思过,认真读书,直到有了改悔迹象了,方始放出来。

奕詝顽皮成性,宗室无人不知,不过以往的每一次都是高高拿起,轻轻放下,在众人想来,这一次大约也是同样的。不料老皇帝真的动了怒气,不但把奕詝关了起来,杜受田为学生所累,也给皇帝训斥了一番吗,而且皇帝的语气很重,其中说,“早知道有你这样的师傅,朕还不及亲自教授他的学业”

杜受田又羞又惭,碰头而出,回到府里,老人大大的难过了一场,所为教不严、师之惰。学生惹怒父皇,他难辞其咎,多方夹杂在一起,杜受田大病了一场。

奕詝给关在宗人府高墙内闭门思过,心中大为后悔,额里汗几个被打了一顿鞭子,遣送出京,到外省任职武官,临行之前自己和他们连面都没有见上一次;老师为自己遭阿玛重谴,还生了重病,他年轻人心中愧疚,加以深秋时节往返奔载于途,在宗人府中也生病了。

闻报之后,道光皇帝吓了一跳,奕詝虽然调皮,却很聪明,而且也很孝顺,每天三次的晨昏定省无一日或缺,所以对他种种荒唐的行为,皇帝也总是眼睁眼闭,怎么这一次,孩子是受不得委屈了吗?

派董承祥到宗人府去代天问话,奕詝说,“儿子不是因为受了委屈,只是为了觉得对不起老师和我府中的那几个奴才,故而心中愧疚,以致生病。”

道光听完董承祥转述的话之后,心立刻软了下来,却又不愿意就这样放过这样混账东西,一边传太医到宗人府中去给他诊治,一边到了慈宁宫,去向皇太后问计。

皇太后也是姓钮钴禄氏,听完皇帝的话之后,老人沉吟了片刻说,“四阿哥的脾气,皇帝又不是不知道,便是每每重罚,又能有什么效用吗?也不过是起一时之用,过不到几天,还是故态复萌。”

“是啊,儿子也是为此事发愁,如今有儿子,他总还能有个畏惧,一旦儿子不在了。”道光皇帝说完之后,心中立刻后悔这样的话几乎就是指明了,自己一旦身故,绪统之人便是四阿哥,否则,上有天子,奕詝又怎么会没有个畏惧之人呢?只是话已经出口,不能收回,只盼着皇太后未必能够领悟就是了。

皇太后当然听得出来,故作未知,“那,皇上就给他选一个能够镇得住他的主子,不就是了吗?”

道光皇帝顺势而下,“是啊,母后教训的是,儿子会留意的。”他又说,“只不过,母后,四阿哥天性顽皮,很难管束,儿子本来想,给他成家立室,回到府中,耳鬓厮磨之间,自然也就没有那等胡闹的心思了。如今看来,倒是儿子想错了。”

“我看,那个富泰家的丫头,也未必是个有福气的。”皇太后说,“还是在从宗室近枝之中,再给四阿哥找个侧福晋,这一次找个忠厚老成,又有妇德的,让四阿哥收收心。”

“母后说得极是,儿子下去之后,就让他们着意找寻。”

这件事过去之后,果然,道光皇帝选中了广西右江道穆扬阿的女儿,也是姓钮钴禄氏的秀儿,指给奕詝,做了侧福晋。

秀儿人很小,于归的时候只有13岁,含苞待放、青涩无比,根本拢不住丈夫的心,实际上,两个人一直到道光二十九年,还只有一个夫妻之名,并无夫妻之实哩只是在道光皇帝看起来,自己给奕詝指的这个侧福晋,实在是立功非小

从宗人府放出来之后,奕詝收心养性,再不做那等荒唐的勾当,每天在书房读完了书,到宫中给阿玛、祖母请过安,就径自回府,闭门不出。他本来就极聪明,这一番用功之下,自然学业大进,令得上至皇上、皇太后,下至杜受田等上书房的师傅,无不交口称赞。

一句话说完,皇帝和祯妃都想起了当年的往事,钮钴禄氏问道:“皇上,奴才有句话,不知道该不该问?”

“说吧,是什么问题?”

“皇上天亶聪明,当年顽皮,本也不过是童稚之行。只是,怎么后来突然就不再……顽皮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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