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山变 第196节

十四皇子胤祯移兵到西宁,先做整军的准备,然后传谕各部的台吉,会议进兵西藏,并护送第六世达赖喇嘛入藏。

第六世达赖喇嘛有真假两个。原来,五世达赖大权旁落,圆寂之后朝廷竟然不知道,由一个奸人假借达赖的名号执掌政权,十五年后,朝廷诘问,才随便找了个人充数——闹出一场很荒唐的笑话。

这个假达赖由拉萨汗押送京师,死在了半路上,于是拉萨汗又立了一个叫阿旺伊什嘉穆措的人为达赖,仍旧称为六世达赖——当然,也仍然是假达赖。这个假达赖在策零敦多布奇袭拉萨的时候,被幽禁在扎克布里庙里。

当时在西康有个叫里塘的地方,有个人叫诺姆达尔扎,他有个儿子叫罗布藏葛勒藏嘉穆措,生得灵慧非凡,康、藏、青海各部落都相信他才是真的达赖转世灵童,崇礼不绝。当时还没有死的拉萨汗自然容不下这个神童,决定杀掉这个孩子。

好在有人报信,诺姆达尔扎背着儿子连夜逃走,才算捡回一条小命。青海各部落上书朝廷,请求公断,拉萨汗则请出后藏的班禅为他作证,说他选的才是真的达赖,而且朝廷应该照例颁给金册金印,皇帝为了安抚,就准如所请了。

青海各部自然不服,纷纷攻击拉萨汗,皇帝也知道了真相,特别下旨意,让这个神童移居到西宁黄教祖师宗喀巴出世的黄教祖寺,由他的父亲暂时养护。到了这一次策零敦多布事件发生,正好顺应民意,送罗布藏葛勒藏嘉穆措回西藏,正式‘坐床’成为第六世达赖喇嘛,而青海蒙古各部,当然也要派兵护送。

到了康熙五十九年,皇帝正式命令胤祯出兵,兵士分为三路,第一路就是前文提到的贝勒延信,他是肃亲王豪格的孙子,算是胤祯的堂兄,他带着的是青海和西藏的士兵,主要任务是护送六世达赖到拉萨。

第二路是四川兵,是由年羹尧保荐的护军统领葛尔弼带领,从康定出发;还有第三路,是由振武将军傅尔丹率领,从蒙古西行,出镇西到阿尔泰山之南,目的是牵制策妄阿喇布坦的北路。

至于胤祯,则率领前锋统领、皇七子淳亲王的长子弘曙由西宁移驻穆鲁斯乌苏,坐镇后方,管理军务粮饷。

三路军中,以第二路四川兵建功最伟。这是因为葛尔弼手下有一员非常得用的大将,这个人叫岳钟琪。

岳钟琪带兵勇略兼具,是难得的军事长才,带领五百余名精锐,轻车简从,到了康藏边境的嘉黎,又名拉里的一个地方,做短暂的休整,并且见到了一些人。

原来拉萨汗的旧臣多人,自拉萨为策零敦多布所破,纷纷逃散,潜隐在康藏边界。岳钟琪的到来,招抚,行以番攻番之计,准备里应外合,攻入西藏。于是便派遣能言善道的使者,秘密跟拉萨汗旧臣中为首的康济鼐与颇罗鼐取得联络。康、颇二人看朝廷为他们复旧主之仇,如何不喜·当即取得协议,召集两千番众,悄然报到,相助进攻。

不久之后,岳钟琪得到一条情报。

据守拉萨的策零敦多布,已亲领精锐,迎击自青海入藏的延信一路;另遣部下的大头目春丕,领兵两千六百,守住了拉萨北面、拉里正西的各个山口。

而在春丕想来,清军若由大路进攻,一到拉萨江,就过不去,天然设险,无须多防;要防的是北面各个山口。自黑河以南,顺着数下来是:卡尔庆山口、上顺山口、拉庆山口、拉吉山口。山口虽多,但一夫当关,万人莫敌,两千六百人绰绰有余了。

于是,岳钟琪决定,带领数百精锐则自拉里往西南,在从无人迹的万山丛中辟路推进。

走到第八天上午,翻上一座高峰,往下望去,只见拉萨河就在脚下,其时已近黄昏,岳钟琪下令扎营;吩咐所有的营帐锅碗,尽皆抛弃,随身只带武器,还有一项最重要的装备:羊皮筏子。

就这样,岳钟琪带人乘着羊皮筏子连夜渡江,突然出现了拉萨城下,会同康济鼐、颇罗鼐预先秘密通知的人,双方会师,之后立刻分兵,由清军负责阻击春丕意图回城的道路,由一个叫罗丹布吉的喇嘛,负责清理布达拉宫内处的残余准格尔兵士。

于是把布达拉宫东北的色拉寺做为清军驻营。岳钟琪在色拉寺整顿队伍,筹尽粮秣,到了第三天,拔队向北,在一个名叫羊八井的地方布了防线,反客为主地扼守要隘,以逸待势,准备拦截春丕的部队。

再说第一路军,延信等人的行军遭遇到很大的问题,高原之地的天气糟糕透了这一路往西都是烟瘴恶水,从古少行旅的绝域。尤其气候之坏,无以复加,像这样的初秋,中午穿薄棉,早晚必着老羊皮袄,七月见霜,大如鸡蛋的冰雹,说来就来,从西宁到此,已遇到过两次,打伤了好多人马。至于风沙不断,烟瘴弥漫,更不在话下。

这样的情况对士气自然也会有影响,延信身边除了清军之外,还有很多青海部落的士兵。青海与蒙古、准格尔一样,各部落的酋长,都是元朝皇室的后裔,一向分左右两翼。

清朝开国,青海两翼最为恭顺。因此两翼的‘汗’都被封为亲王,所辖各小部落的‘台吉’,封为贝勒、贝子。这一次最忠于朝廷的一个叫达什巴图尔亲王,遵从和胤祯的约定,亲自率领部下五台吉,集兵三万五千,听从延信的指挥。

这个达什巴图尔亲王有五个儿子,其中的长子就叫罗卜藏丹增。

第75节出京办差(6)

第75节出京办差(6)

策零敦多布也有自己的难处,春丕回头猛攻岳钟琪的部队,意图夺回拉萨,却死伤大半,连春丕自己也阵亡了,眼看着不能回转拉萨,就只有和前面的清军硬碰硬的拼上一场,只求能够打败对方,才好回攻拉萨。

双方都力求速战,交手之下打得一塌糊涂,终于把策零敦多布打败了,兵马死伤了不少,仅以身免的逃回了准格尔。延信大获全胜,奉迎达赖六世,继续向西藏进发。

一路行去,一路不断有谍报到来,策妄阿喇布坦在各路兵败的困境之下,犹不服输,调集所有的精锐,连同老母妻子,守住一个名叫卜里多的要隘,成为延信大军入藏,不易排除的一个障碍。

策妄阿喇布坦带领的都是百战精锐,很是不好对付,当时随军的谋士出主意,认为可以联系现在在拉萨已经稳定下来的岳钟琪,双方前后夹击,不怕

策妄阿喇布坦不让路。届时甚至可以在他遁向老巢的归路上,设伏截击,定能收事半功倍之效。

延信同意了,选派了几个机警又熟悉路程的劲卒,带着书信,赶往拉萨去联络。可是路途遥远,难期速效。转眼秋深,道路艰难,又怕粮食不足,士气不振,那时敌人卷土重来,只怕难以抵挡。

无可奈何之下,延信找来一个蒙古族的骁骑校,叫椎椎,又名吹吹的,到了自己身前。吹吹是个奇才,最大的长处就是耳朵非常灵。原来在瀚海沙漠中行军,遇到缺水,全军皆渴,几乎要疯狂时,只要他骑着马在周围找一找——以耳贴地,细听片刻,总能找出泉水来。吹吹有这样的异能,自然为延信视作至宝。

吹吹给他想到了一个主意,他说,策妄阿喇布坦很孝顺老母,只要能够说服老太太,想来未必不能使策妄阿喇布坦归顺朝廷。又推荐了一个汉人,叫赵守信的,他是江南人氏,因为犯案充军,发配到关外。中途与解差发生纠纷,怕受报复,乘隙私逃,辗转投向蒙古从军,随征到此。

赵守信是个武林高手,翻墙越脊如同平地一般,这一次就让他到策妄阿喇布坦的营中去,想办法见到他的老母亲,说服她劝自己的儿子归顺朝廷。

赵守信一去就见到了策妄阿喇布坦的老母,彼此商谈之下,老人说只能让儿子让开道路,允许官军过去,归顺朝廷一事,却提也不提。

朝廷这一次派兵出征,‘安藏’的目的性很明确,延信得到赵守信的回复,认为对方既然肯答应让开道路,则前行再无阻碍,必定可以顺利护持六世达赖到西藏坐床——这样的结果也可以使天下人满意,就答应了下来。

他对于这样的结果很满意,罗卜藏丹增却不满意他得到消息,已经逃回准格尔的策零敦多布背叛策妄,想取而代之。于是他觉得,机会来了。

罗卜藏丹增的想法是,策妄既肯让路,拉萨又有岳钟琪接应,则延信护送达赖入藏,一路无阻根本不须多少兵力,既然如此,他可以带回青海的队伍,往西追击,至于粮食,不妨就地征购,到底他是青海的台吉,在青海用兵,自会得青海土著之助。

这话不能说他没有道理,可是,延信看出来罗卜藏丹增心存叵测,很可能是想进占准格尔,取策妄及策零而代之。旧患虽去,隐患又出,绝非朝廷国家之福。便以‘兹事体大,自己作不了主’为由,推拒了他的建议。

罗卜藏丹增不死心,又提出不用官军,自己带人追下去的办法,再一次给延信断然拒绝了,而且这一次的措辞很严厉,正式警告他,不可轻举妄动

罗卜藏丹增不敢反抗,悻悻而退。

策妄阿喇布坦言而有信,放官军过去,一路顺利到了拉萨,九月间坐床,正式成为第六世达赖,封号叫宏法觉众——这是康熙五十九年的事情。

在康熙想来,让胤祯在穷边极塞,苦寒荒凉之地,磨练个三年五载,不但‘吃得苦中苦,可为人上人’,而且习于军旅,多经战阵,遇到外患内乱,才能从容应付。

当然,能够收服准格尔,做到真正的统一,版图之内,尽皆臣服,是胤祯足以继位的一大资格。即使武功上差一点,可是领兵出塞有三五年之久,这番辛劳是其他皇子所不曾经过的,光凭这一点,选取他继承大统,亦可使他的同胞手足,无话可说。

因此,这一年的三月间,皇帝命平逆将军延信、副都统吴纳哈,领兵进驻西藏。五月间命胤祯驻兵甘州,渐次部署远征准格尔。谁想到到了康熙六十年,中原出了两件很荒唐的谋反大案。

第一件是在山东,有个盐枭叫王美公,聚众作乱,自封为‘大将军’。这场变乱,形同儿戏,很快地为官兵扑灭了。

另一处比较严重,发生在台湾南部,有个叫朱一贵的,是洪门天地会的首脑之一。平日以养鸭为生,生性任侠好客,很有些前明志士、山泽英豪、奇僧侠客,出入其门,酒酣谈兵,意兴极豪。

其时承平日久,吏治日坏。知府王珍是个贪官,苛征暴敛,民怨沸腾。康熙五十九年冬天,格外寒冷,兼以地震,失业人多,谣言四起,于是起事的机会成熟了。

朱一贵在四月十九正式竖旗,先占冈山,后攻凤山,连破清兵,五月初一占领台南府城,知府以下的文武官员,纷纷上船逃回福建。总兵欧阳凯阵亡,更使得局势急转直下,诸罗县城亦为北路军所占领了。

到得五月初四,朱一贵称王建号,但民间却送了他一个‘鸭母帝’的称号。下置国师、太师、将军、都督、尚书内阁科部、巡街御史等官职。‘新贵’仍拿戏班子里的行头穿在身上,招摇过市,后面跟着一班顽童,拍手嘻笑,了无尊严可言。

这一场叛乱在六月间也给官军平定了下去。但处置善后事宜,却颇费周折,直到年底,方始大定。于是康熙六十一年开始,皇帝又专注在征准噶尔一事上了。在正式动手之前,皇帝做了一桩看起来很普通,事后证明很错的任命,他让年羹尧兼理陕西的军务,官称由“四川总督”改为“四川陕西总督”。

到了这一年的十月,皇帝圣躬不豫,而且来势很急,康熙自知不起,做了下面的安排:一件是批阅奏章,命皇三子诚亲王胤祉替代;一件是致祭孝东陵,特派皇五子恒亲王胤祺前往;还有一件事是冬至南郊大典,他命皇四子雍亲王胤禛恭代。

冬至大祭非常隆重,照例是要斋戒的,住在斋所要好几天不能自由行动。当此紧要关头,忽然有这样一个差使,胤禛大为焦急,只好假意上奏,说圣躬达和,恳求侍奉左右。皇帝自然不许,在原奏上批示:‘郊祀上帝,朕躬不能亲任,特命尔恭代斋戒大典,必须诚敬严恪,尔为朕虔诚展祀可也。’

除此以外,皇帝又派御前侍卫阿达色,连夜驰往西北军前,立召大将军胤祯回京。显然的,皇帝是怕自己一病不起,所以召回胤祯,以备继位。康熙的设计可称圆满,遗憾的是,他的盘算全然落到了空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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