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山变 第185节

黄世仁求荣反辱,又碰了个响头,这才浑身大汗的退了下去。

肃顺讪讪的一笑:“皇上,不用为黄世仁这样的人生气,他们是生意人,最讲究将本逐利,便是来您这碰个头,也想着捞点什么好处回去。就不要和他们一般见识了。”

经过这样的插曲,他真觉得有点饿了,“让他们上菜吧。”

饭菜摆上,这里不是禁中,不能将就食前方丈那一套规矩,一张大方桌子上零零散散的摆了几个碗碟,在皇帝看起来竟有寒酸之感,年轻人心中苦笑,这可真正是养移体、居移气了。只是这些自己就完全吃不掉,还要再上?不也都是浪费了吗?

由六福伺候着,主仆两个在雅座内用餐,崇实几个人退了出来,在门口闲话。翁同龢怎么也舍不得前几日见到的那一方玉印,只是不好开口,给崇实使了个眼色,自己借故走到了一边,“大哥?”

“嗯?”

“上一次那一方玉印,可还在府上吗?”

“啊,已经不在了。我派人将那方玉印给尤家送还了。”

“怎么,送还了?”

“是啊,若是旁的物事,我还可以接纳,西汉年间的旧物,又是宫中流传下来的宝贝,落在我的手里,也算是明珠暗投,与其这样,还不如还了回去,也算是在热河交个朋友。”肃顺是那种极精明的,看拜弟脸色阴晴不定,心中一动:“怎么,兄弟很喜好这方玉印?”

“倒不是我。”崇实换了个话题,“那,大哥可知道,尤家人可有意为这方玉印找一位新主人吗?”

“这倒不曾问过,怎么,兄弟想买?”

崇实向站在不远处支起耳朵听着的翁同龢努了努嘴,肃顺立刻明白,“啊……”他的神情中也很觉得好笑似的:“既然是翁小兄喜欢,何不早一点和我说呢?现在既然已经璧还,又何能索要?”

“既然这样,也不必大哥为难,等我和翁兄说清楚,也就是了。”

肃顺一把拉住崇实,“这样吧,”他是很会笼络人的,更不用提翁同龢是天子近人,更是久想纳入袖中,这一次天假其便,怎么肯放过机会?“改日我到尤家去一次,若是对方有意出售的话,我再带着你和翁兄一起过府,彼此见面,也好商谈价钱,若是无意,那就算了,你看这样可好?”

“既然这样,就多谢大哥了。”

翁同龢得到消息,赶忙又回到楼上,想肃顺长长地一揖:“多谢肃兄从中转圜,实在是多谢了。”

“我如果早知道翁兄有意收藏此物,便是转手奉上又如何?”说完这句话,肃顺觉得有点矫情,又说:“如今我算是一手托两家,能否各呈心愿,还是未知,等到事情真的办成了,翁兄再谢我吧。”

“此事办成,翁兄总要准备十三只半鸡来感谢我大哥啊。”

翁同龢这么稳重的人,也不禁为他的话扑哧一笑。倒是肃顺,听不懂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怎么了?”他左右看看,“是不是我说错了什么?”

“不,不是大哥说错了什么。”崇实给他解释了几句,原来,这是江南的一种特殊的风俗,媒人为两家奔走,没有一个是可以走一趟就能够成功的,而每一次登门,不论男家、女家,都要杀鸡款客,据说要吃到十三只鸡,才能最终让彼此满意——至于这剩下的半只鸡, 是在迎亲当天,不过这一天事物繁杂,没有功夫容媒人好生享受——只能吃半只。

这样的风俗,生长在江南翁同龢和随父多年寓居于此的崇实自然深悟,肃顺是北方人,就全然不通了。

听崇实说来有趣,肃顺嘿嘿一笑,“这话倒也不错,”他说:“我没读过多少书,却也知道,于翁兄这样的书生而言,能够得一意中宝物,真正是比娶一房称心如意的媳妇更难的事情。”

听他语出粗俗,翁同龢有些不喜,不过彼此相交,心中就先存了忠恕的念头,更何况他的话虽然粗鲁不文,其意倒是恰中己心。

大家在外面说着话,耳朵留心注意着里面的动静,听声音逐渐减弱,知道用得差不多了。果然,六福挑起门帘,“肃大人,列为大人,皇上召你们进去呢。”

几个人鱼贯而入,皇帝正在用手巾把手擦净,笑意盈盈的看着走进来的几个人:“大规矩都免了吧。”接下来便问,“肃顺啊,这热河城中可有什么好玩儿的去处吗?”

肃顺知道,这位主儿看起来是一时没有回园子的念头,他做事从来都是不顾旁人眼光,只看皇帝喜好的,“回主子爷的话,城外的大小庙宇,自从上一年得知皇上要移驾以来,都为工部、礼部官员粉刷一新,皇上要是想看的话,容奴才陪着主子游览一番?”

“有几处来的时候已经去过了,没的什么新鲜。”皇帝摇摇头,说:“而且今天时间太晚,待到转完了,怕天都要黑了。改日吧。”

“是。”

“还有什么?”

肃顺心中一动。他知道皇帝年少风流,年中的时候圣躬不豫,就是因为房帏之中征伐过甚,现在病体痊愈,自然又有了眠花宿柳的心思。上一次他把尤莲引入府中,又加以调教,本来就是存着有朝一日‘献美’的打算,只是这样的事情总要找到一个好的时机,今天听皇上提起,倒让他觉得有了机会。

“不瞒主子,奴才前几日遇到一桩怪事,今天说来,给主子爷解解烦闷。”

“哦?是什么?”

“有两家人,一家姓尤,一家姓魏……”

听肃顺绘声绘色的把这一桩奇异的家务官司讲完,皇帝好笑的翘起了二郎腿:“这样颠三倒四的官司,还是第一次听说,比之当年常熟的那桩,倒是更有奇峰突起之感。崇实,你说是不是?”

崇实赔笑着一躬身:“是,皇上说得不错。奴才第一次听肃大人说完这件事的时候,心里想,分明是陈平六出奇计。”

皇帝扬声大笑,“真不愧是朕的第一个状元,果然语出惊人”他站了起来,举步向外,“走,肃顺,到你府上去。朕去看看这个代兄娶亲,却几乎自身难保的尤小姐。”

“喳”

肃顺的居处在南城不远处,这里本来是康熙年间,皇帝移驾热河时给上驷院用来办公的场所,到了乾隆年间,皇帝崇尚武功,性情也变得好大喜功,上驷院豢养的御马最多的时候达到千百匹之多,上驷院的差事也变得越来越繁重,后来经内务府请旨,将上驷院的办差之所挪到了围场边上,一来是地方够大,二来,皇帝选用马匹的时候,也更加的方便,位于南城的这一处居所,便空置了下来。

这一闲放就放置六十年。这一次皇帝驾临热河,肃顺随扈而至,他住不来朝廷为众多随扈大臣准备的公出房子,自己花钱另行将这处空置的房产买了下来,买下这栋房子,不过花了两千余两银子,整修一新却花了不下五六倍的价钱

第65节快美(1)

第65节快美(1)

肃顺自问居所的整修很是有文人气息,却不想皇帝从下车伊始就开始笑,“上一次在也闲居听人说,树小房新画不古,此人必是内务府,朕看你这个奴才,虽然不是内务府出身,比之那些人,倒更有几分铜臭味道这都是什么啊?”

有些话是皇上可以说,旁人不能说的,崇实和翁同龢也曾经到肃顺的府中来过几次,见到府中到处都是一派富丽景象,都认为难逃穷人乍富之讽,听皇上这时候说起来,二人便笑, “奴才是俗人。”肃顺说,“在这热河买下这样一处房产,原也不敢求什么清幽雅致。左右奴才也不会结交外人,就是有些失当之处,也不会为人所知。”

几个人在园子中走了几步,前面便是主人所居的正厅,上面的匾额写着‘云帆月舫’四字,两边的楹联是,‘疑乘画掉来天上,欲挂轻帆入镜中。’“这一处还好,只是楹联和匾额用了两个‘帆’字,还要仔细推敲。”

目光在周围的景物上搜寻,还想再说点什么,肃顺却怕皇上冻着,赶忙躬身,“皇上,”他说:“外面天冷,还是进到厅中吧。”

到了厅中,皇帝更加乐不可支,正厅中间,摆放着一张紫檀木的八仙桌,几张太师椅,擦得一尘不染,这也罢了,在桌子的中央,居然放着一盏洋灯,玻璃罩子擦得极亮,里面一支蜡烛,似乎也是新近换上的,红彤彤的,煞是好看。

“你糊涂了?”皇帝回身笑道:“哪有把洋灯摆放在这里的?”

“回皇上话,这有个缘故。”肃顺很从容的解释:“奴才读书不多,识字不全,有时候要看点什么,很觉得费劲,便要把先生请到书房去,一点一点学。后来给奴才发现,这样的做法不妥。”

这段故事是崇实几个人已经知道的,却不好说破,忍着笑在一边听着,“后来,奴才就想,这样一次一次把先生请到书房,总不是办法,就改为在正厅府之中和先生学。只是奴才年纪大了,悟性好,记性不好,背书背不来,先生就生气。最后没有办法,只好自己暗自没人的时候多多用功,就是今天皇上看见的,每天点一盏洋灯,在灯下学习。其实,不但是在奴才的厅中,就是其他的房中,也有这样的洋灯的。”

皇帝一开始还保持着笑容,逐渐的,笑容逐渐隐退了下去,“你这样做很好。”他说:“朕早就说过,不要耻于做人家的学生;最羞耻的事情不是我们不及人家,而是在于明知道不如人家,明知道自己有短处,却还是抱残守缺,不肯学习,不肯放下天朝大国的架子,去向那些在很多道学家口中的蛮夷之邦学习的勇气这一点,肃顺,你做得好”

“奴才不敢”看皇帝面色转正,肃顺几个都跪了下来:“皇上是天下第一有才学之人,奴才学识浅薄,平日里皇上偶有临问,奴才经常要搜肠刮肚的想上好半天,才能知道皇上想问奴才什么,奴才一个人事小,耽误了皇上的国事事大,所以,也只有以勤补拙,以期不负皇上垂问。”

皇帝呲牙一乐,“朕不用你吹捧。”他说:“前面给朕带路,在你这府里看看。”

在府里转了一圈,皇帝举步进到书房,红木的家具以外,还有一架书,墙上挂着字画,有戴熙的山水和邓石如的隶书,都是近时的名家。多宝架上陈设着许多小摆饰,一具形制极其新奇的铜香炉正烧着香。青烟袅袅,似兰似麝,触鼻心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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