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山变 第10节

到了南书房门口,早有曾国藩、许乃钊、蔡念慈,冯培元(这两个人后面会有介绍)在青阶下跪倒接驾:“臣等恭迎皇上。”

“都起来吧。”二月底的天气,北京城里还有些许春寒,皇帝摆摆手,示意几个人站了起来,低头跟在他身后走进南书房。

南书房坐落在乾清宫西南角,康熙年间设立,原是为皇帝和近臣诗词咏唱之所,到了康熙后期发生了一点变化,很多奏章,诏令也会从这里发布出去,等于成为了皇帝绕开内阁独立行使职权的一处特殊所在,到了雍乾时期军机处成立,南书房的作用和地位逐渐减退,又回到其最初的面目。

这里和养心殿的格局不同的是,这里的格局分部得非常均匀,虽然同样的一明两暗的结构,中间却不是像养心殿那样的正式设计,而是以中间为开闭间,两侧各自摆放着一张硕大的多宝格,格中满是历朝皇帝用来把玩的小型器具,例如康熙皇帝经常把玩的明景泰掐丝珐琅螭耳炉,雍正的铜胎书珐琅黄地牡丹纹蟠龙瓶,乾隆皇帝的田黄三连方等等,琳琅满目不一而足。

另外一侧中间则是一张丈八条案,旁边的桌子上放有文房四宝。这里的架构除了物品更加的精细以供上用之外,其他的一切在任何一个读书人的家中也是可以看到的。

条案前的一张紫檀木的太师椅上包着明黄色的椅披,显然也是上用的,皇帝在太师椅上坐定,笑容可掬的望着许乃钊:“我们又见面了。”

许乃钊赶忙跪下:“臣当日不知皇上驾临,言语荒唐,举止僭越,请皇上训斥。”

“何来训斥之说?我当日是故意不告诉你们的。如果你们猜出来,我倒会生气的呢!”皇帝让他站起来:“今日朕得负责先皇陵寝操办事物的内务府大臣的回报,在皇考陵寝前,有一种名为吉祥花的瑞草迎春绽放。朕偶发奇想,口占一律,今日我们君臣几个就以此诗为韵,各自和诗一首。尔等要认真答对,公推第一名的,朕有奖励。”

说着话,皇帝站起身来,到条案前取下毛笔,把自己口占的一律写了下来:“浅紫深红数寸根,得依福地沐新恩。独怜未老头先白,惆怅仙人玉女盆。”

皇帝写的诗,自然引来众人赞誉拍马声一片。他一摆手:“现在该让朕欣赏尔等的才情了。”

吟诗作对对这几个人都不算难事,曾国藩一躬身,“请皇上限韵。”

“嗯……”皇帝想了一下:“不用限韵了,没的影响思路。以半个时辰为限交稿。”

半个时辰的时间很快就到,曾国藩第一个脱稿了,他的诗是这样的:此是江南第一花,相逢冀北漫长嗟,山僧错认菩提树,人世谁知萼绿华。

诗中那种铁骨岁月,玉颜尘沙的悱恻之意,是皇帝怎么也难以觉得满意的!皇帝勉强点点头,把文稿放在一边:“你们呢?你们呢?”

接下来是许乃钊和蔡念慈的词句,分别是:“驺骑传呼仆隶催,新篇捧到客停杯,果然大吕黄钟奏,压倒唐贤宋杰来。”另外一首是:“悱恻动人皆至性,陶镕无迹是诗才。白头旧史惭何用?一一齐竽许滥陪。”

这两首诗都是用了险韵,例如杯字,陪字,都是险韵,还有催字,也不易押。不过两个人很明显是有意一展才情。只是诗文中的内容还是以溜须为主,没有很多的实际内容。

特别是许乃钊的诗文,‘唐贤宋杰’虽是恭维过甚,‘大吕黄钟’四字,皮里阳秋,实在是谓皇上的诗句粗疏而已。

这时候冯培元也写完了,他的文字更没有什么可取之处,也就是说,头名就在许乃钊和蔡念慈之间产生了。皇帝展颜一笑,从自己的腰间取下一个平金的荷包,向前一递:“许乃钊!这个是朕答应你的花红。”

许乃钊立刻跪倒,双手接过荷包,称谢起身不经意间看见蔡念慈和冯培元交换了一个眼神,老人心中苦笑:这一下,怕是想不被人看做是宠臣也不可得了!一时间有点后悔,应该学曾涤生的样子,以一首悱恻之作糊弄过去的。

第13节 初议新政(1)

陆建瀛和杨殿邦进京了。因为是奉旨陛见,在面圣之前是不能拜客和接待访客的,先在宫门口请了安,回到贤良寺的驿馆中休息,并吩咐听差:“把来客的手本收下,容待面圣之后,再登门一一拜访。”

第二天一早,两个人进宫先在军机直庐等待,把等一会儿和皇上见面时可能问到的说话再腹中再打了一遍底稿,觉得没有任何疏漏之处,到了将近巳时,军机处的几个人才退了出来。

怡亲王载垣做带引大臣,领着两个人步进养心殿。一进门走了三步,先自躬身拜倒,将凉帽取下,白玉翎管反向——对着皇帝的方向。清制,大臣凡赏戴过花翎的,在面圣的时候都要以翎管朝向皇帝,以示感戴天恩——放好,行了三跪九叩首的君臣大礼,“臣,署理两江总督陆建瀛,恭请皇上万福金安,万岁万岁万万岁!”

跟在他身后的杨殿邦同样跪倒行礼:“臣,署理漕运总督,杨殿邦,恭请圣安!”

“起来吧。”

“是!”两个人站起身,把大帽子在头上戴好,稳稳当当的站到御案前,左右并肩而立,静听皇帝发问。

皇帝端坐在御座上:“陆卿,朕想见你一面真是好难啊?怎么,两江的事物很多吗?”

“回皇上话,臣天胆也不敢故意拖延,只是,两江之间政务繁多,臣须把事情料理好了才能进京。”

“算了,朕也没有说你什么啊。”皇帝摆一摆手,那把话题转到了正事上:“陆建瀛,朕看过你上的关于两淮漕运,盐政弊端的折子,本来是想直接把折子批转给你的。但是,军机处的几位大人说,这件事已经是从高宗皇帝起就留下来的了,小民也已经习惯了这样的运作方式,不是一时就可以解决的。尤其是你在折子里没有写得很清楚具体的解决方法,朕也担心你过于操切,弄得不好收拾,所以才想出了一个让你进京,和司部官员妥帖安排之后再行事的策略,这一节你要记住。”

“皇上圣明,思虑周详,臣明白了。”

“除了盐政之外,朕还有一件事要问问你和漕督。就是关于漕运的事情,漕运自古到今已经是南货北运的最主要的途径和方式,但是朕记得,道光年间曾经有陶澍上表奏请海运事宜,不过因为一些问题被搁置了,这件事你们知道吗?”

陆建赢和杨殿邦不约而同的一咧嘴:“回皇上,臣知道。”

“这件事为什么会搁置?”

就在这一会儿的功夫,陆建赢就已经想到了回答皇帝的方法:“主要是有人提出海运造价太高,每一艘用来在海上使用的沙船,都要5000两银子上下,还有水手,这些人和漕丁不同,后者是内河行船,与海面上行船有很大的区别;还有就是海上气候多变,风浪一起就不是人力所能控制,每每会有倾覆事故;最后,也是最主要的,夷人漂于海上,如果彼此发生不睦,于我天朝体统和颜面攸关。”

“确实是很严重的问题。”皇帝笑眯眯的看着杨殿邦:“杨殿邦,你认为呢?”

杨殿邦抬头看了一眼坐在上面的皇上,他眼睛里似乎有一种嘲弄的笑意!他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竟然直愣愣的顶了一句:“不知道皇上是不是要准备把漕运改为海运?”

“大胆!”载垣喝了一声:“杨殿邦,你这是在和皇上说话吗?”

“怡王,让他说下去。杨殿邦,你问朕这个问题,有什么意义吗?”

“臣惶恐!”杨殿邦再一次跪下:“臣领漕督一职已历7年,其中甘苦实不足为外人道也!如果皇上愿意把漕运以海运进行,实在是我天朝之福,百姓之福啊!”

“哦?这么说来的话,你似乎不大同意陆总督的意见了?”

“是!陆大人虽然也是驻节在江宁(南京),但是他对漕运之事并不了解,他口中的问题和困难,对于海运来说,根本不值一提!”杨殿邦既然已经打开了话匣子,就没有准备半途而废,径自说了下去:“先说沙船和水手。上海一地就有沙船超过3600艘!这些船来往于海面,有大批有经验的水手可供使用,这还不算,上海人以江宁,淮阴为远途,却又在一年之中来往关东不下四五次之多!倾覆之说倒是确实有之,不过,在所有出海的沙船中,倾覆之数十中无一!最后,是夷人的问题,夷人所在,尽在闽粤之地,两江两淮根本不是夷人经常到来之地,而且,夷人所乘之船,民间俗称之为‘鸟船’,在以上各地都因为水浅滩多,根本不宜使用。故此,皇上如果真的想把漕运改为海运的话,实在是简单至极的一件事!”

皇帝想了一下:“你具体一点?我曾经听人说过,海运的时间性很严格,一个弄不好,就会造成京师人心浮动,如果遇上黑心的商人囤积居奇,哄抬粮价,只会苦了无辜小民,你对这件事怎么看?”

“回皇上。”杨殿邦向上叩头:“这样的话是只知其皮毛之论!臣在漕督任上多年,于彼等运营有过详细了解,容臣奏来:上海人常年往来于海上,于水线风信无比熟悉,可说是了如指掌!而沙船例以北行为放空,从关东南下为正载,凡客商在关东立庄者,无不在上海有店铺,有保载牙人,在上海店内写明先给水手,船夫以水脚……”

“水脚?什么叫水脚?”

“就是预付的工钱。”

“哦,你继续说。”

“是。水脚合为官斛不过每一石300文左右,船中主事名叫耆老,持店信赴关东,从不闻有客户押载,也从不闻有欺骗之事发生,故而,信誉方面可保无虞;第二,南船北上,照例要携带南物而行,一般来说,南物从来不能满载,都要事先在吴淞口挖草泥用作压舱之用。皇上若有意改漕运为海运,可于今年年底招集船商,晓谕明白,无论其船是赴天津,还是奔关东,皆先载南粮至7分,余下3分任由船商搭载南货,到天津卸粮于驳船,每运载南粮一石,给水脚银五钱,上载时每石加耗米3升,到埠后以九五折收——这样做的目的是为了留出多余的损耗——合计南粮三百五十万石,不过费水脚银一百七八十万两,尚不及漕运所费十之三四。陆续开行之下,到二月初,江浙之粮即可抵淀,往返三次,则全漕入仓矣!船商以本来放空之船,反得重利,而朝廷官费省却无数,又可以使沿途州县不得已免费津贴,旗舵等名目繁多之浮收之项,可谓一举而众善备!”

皇帝心中无比满意,他点点头看向陆建瀛:“你听见杨大人的话了吗?”

“是,臣听见了。”陆建赢向上叩头:“臣是两江总督,对漕运之事不是很了解,请皇上恕罪!”

“你也说自己是两江总督,对于漕运的事情不太明了,朕怪罪你干什么?”皇帝的笑容很和煦:“你对于两淮盐政的弊端的认识也是让朕很开了眼界呢!”

“臣只是发前人之微,不敢当皇上的谬赞。”

“话不是这样说。朕在做皇子的时候,就听皇考说过,盐政和漕运两件事是国计民生所系,万万来不得疏忽大意!可能你也知道了,广西出现我朝开国以来第一件谋反大案?”

“这,臣略有耳闻。”

“具体的情况嘛,你不用知道的很清楚,你只要知道,因为某些心怀反叛的刁民的怂恿,造成了这一次案件的爆发,朕不是说在你的两江治下也有这样的情况,只是说,类似盐政这样的关乎民生的事业若是做不好的话,前事可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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