瓮城的大火一直烧到了次日清晨,肉焦的味道,哪怕城外十里都能闻到,韩忠与赵弘的人头,被挂在了城门上,那怒目圆睁的表情格外讽刺。
朔风如刀,宛城内外,朝阳略显无力的露出一角,除了呼号的风声,静的可怕,仿佛此处已经成了一片死地。
在这份压抑的宁静之下,有人却能察觉到一股躁动不安的气氛。
城西,彭脱大营。
在得知韩忠、赵弘率领六万黄巾投降,被汉军付之一炬之后,本就受伤的张曼成气血攻心之下,吐血昏迷过去,直到次日才清醒过来。
“都帅。”彭脱忧心忡忡的道:“军中的兄弟们都快支撑不住了,已经有人开始在雪地里拖来死人烹食,再这样下去,怕是……”
“为何不阻止?”张曼成有些虚弱的道。
“阻不住,已经六天没有食物了,只凭吃雪撑过来,现在所有兄弟都要饿疯了,若是阻止,他们会连我们一起攻击。”彭脱苦笑道,他感觉自己已经无法再支撑大局了。
已经如此恶劣了么?
“你派人去通知何曼、吴霸、孙仲,南门外集结,我们攻城!”张曼成眼中闪过一抹狠色道。
“我军几日未食,官军兵精粮足,而且又无攻城器械,如何攻城?”彭脱大惊,不可思议的看着张曼成。
“但我等,已无路可退,与其坐以待毙,本帅宁愿死在战场之上!”张曼成颤悠悠的站起来,森然道:“告诉他们,来或不来,全凭他们,本帅不想如此窝囊的死去!”
“喏!”彭脱面色一肃,躬身一礼道。
下午,宛城南门外,大量的黄巾军开始从四面聚集过来。
城楼上,得到消息的朱率领众将上前,看着黑压压的一片人头,却不同以往黄巾军一般混乱,而是密集的聚集在一起,那股死寂的气势,不知为何,就连见惯了大场面的朱都有种头皮发麻的感觉。
他突然想起叶昭之前的话,连忙回顾左右,却不见叶昭的身影,皱眉道:“叶昭何在?”
“将军您忘了?”曹操皱眉看着眼前的黄巾军,低声道:“修明称病不出,您也是准了的。”
朱面色有些尴尬,看了看城外的黄巾军,心中冷哼一声暗道:“难不成没有叶修明,本将便打不了胜仗么?”
当即环视左右道:“三军备战,莫要让贼军有可乘之机!”
“喏!”
汉军迅速在城头摆开了阵势,一枚枚弓箭搭在弦上,警惕的盯着仍在不断集结的黄巾军。
朱看了看袁术道:“派人前去传令,此时若愿投降,朝廷只诛首恶,既往不咎!”
袁术点了点头,很快,南门侧门洞开,一员军官飞马而出,来到黄巾阵前,朗声道:“黄巾贼寇听着,我家将军念上天有好生之德,决定只诛首恶,余者既往不咎,只要尔等交出张曼成、彭脱、吴霸、何曼、孙仲等人首级,余者皆可赦免。”
张曼成立于一座临时搭建的点将台上,看了看城头的汉军,面上泛起一抹残忍的笑容,转身看向黑压压的人群,带着略显嘲讽的笑容:“昨日,韩忠、赵弘背叛,朝廷也是这般说得,但结果如何?”
张曼成一双虎目在黄巾军身上掠过,声音陡然变得凄厉起来:“六万降军!一个不剩,尽数被火焚于城内。”
一指宛城城门,张曼成声音带着几分悲壮:“六万冤魂,在那里看着我们?若诸位觉得,我等人头,可救诸位一命,本帅绝无怨言,这颗人头,尔等拿去,若能换得诸位生存,某死得其所!”
周围原本有些躁动的黄巾军,渐渐平静下来,无数道目光落在张曼成身上。
彭脱上前一步,立在张曼成身侧,朗声道:“算我一个!若这时候,诸位还有这等幻想,彭脱宁愿死在自家兄弟手中,也不愿憋屈的死在官军的屠刀之下!”
那传讯军官感觉有些不对,焦急地喊道:“此番我家将军乃是真心,只要尔等答应,可立即发放食物!”
张曼成没再理会那军官的聒噪,转头看向一众黄巾将士,悲壮道:“我想活,更想大家一起活下去,若张某之死,能让诸位兄弟有尊严的活下去,一死又有何妨?”
“但是,朱不给我们这个机会,甚至连投降的机会都吝啬,在他们眼中,我们永远是乱贼,哪怕张角已经死了,太平教已经败亡,仍然不愿意给我们一条活路!”
“攻,会死,前面是城墙,我们没有梯子,但至少,我们还有身为战士的尊严,但若不攻,我们还是会死,死的没有尊严,后路已断,我们只能自相残杀,吃着同伴的尸体苟延残喘,最终,在汉军面前卑微的死去。”
“既然都是死,我宁愿战死,也不愿如野狗一般卑微的死去。”张曼成从彭脱手中接过自己的长枪,转过身来,遥指宛城城门,苍凉而虚弱的声音,此刻却带着一股难言的壮烈在天地间回荡:
“苍天已死,黄天当立!”
“岁在甲子,天下大吉!”身后,无数人缓缓地将兵器对准了宛城。
第一百二十一章 岁在甲子,天下大吉
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
曾几何时,这是太平教徒为之献上一腔热血的信仰,然而,随着黄巾起义的壮大,这句话渐渐成了一个口号,失去了其神圣的意义。
只是,当所有人都被逼上绝路,当生命的尊严遭到践踏之时,这句口号再度响彻在这荒芜雪地之时,那曾经的神圣感似乎重新为这句话点燃了神秘的力量。
没有豪言壮语,也没有热血激昂的战鼓和号角声,只是当这一句口号,从十万人嘴中喊出,从一开始的散乱,到最后的一致,声震九霄的时候,这一句话,足矣盖过世间万种声音。
张曼成冲在最前方,现在的他,不再是一方渠帅,只是一个最普通的太平教信徒,太平教败了,但他要用自己最后的血液和生命,捍卫它的尊严。
无数人冲锋在张曼成身边,没有鼓舞士气的喊杀声,却给人一种窒息的感觉。
“放箭!”朱让自己保持着冷静,下达了放箭的命令,心中却有一股难言的惊悚,明明敌人连最简单的梯子都没有,他却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
“咻咻咻~”
箭簇犹如暴风雨一般一遍又一遍的掠过黄巾军的阵营,成片的黄巾军栽倒在地上,然而却没有想象中的退缩,这些往日里数百人便能驱赶的黄巾军,仿佛变了一副容貌一般,同伴的死亡,未能给他们带来任何恐惧和阻碍,如同一道洪流一般冲到城墙下面。
石、滚木不断被将士们投下去,城墙脚下,很快摞起一层尸体,然而黄巾军却是不断地从后方涌至。
张曼成死了,作为南阳黄巾军的首领,他在进入射程之后,便受到汉军的重点照顾,虽有亲卫奋不顾身的保护,但张曼成还是死在了冲锋的路上,身中数十箭而死,直到死后,张曼成依旧怒目圆睁,保持着冲锋的姿势立在原地,鲜血在他脚下冻结。
朱不明白,为何这些黄巾军突然变得如此悍勇,只是这悍不畏死的气势,就已经超过了朝廷精锐。
爬上女墙,朱朝着城下望去,突然感觉头皮一阵发麻,但见一名名黄巾军,踩着同伴的身体往上爬,如同蚂蚁一般,有的人已经死了,没了知觉,但活着的人,哪怕身上承受的重量已经超出自己所能承受,依旧咬牙坚持着。
就在昨日还是一盘散沙的黄巾军,何时有了这般凝聚力!?
朱不懂,袁术也不懂,曹操或许懂了,但此刻懂与不懂已经没了区别,黄巾军硬是用自己的血肉堆出了一道人梯,这个角度,除了滚木石,根本没有其他有效的办法杀敌,但城上的滚木石终究有限,当用完这些守城器械之后,将再难阻挡这些黄巾军上城。
朱面色有些难看,箭雨虽然还在不断往城下投射,也在大片的射杀黄巾军,然而却并未起到本该有的震慑之力。
“末将方悦,参见将军!”便在此时,方悦急匆匆的来到朱身边,躬身道。
“方悦?”朱看着方悦,皱眉道:“叶昭所部何在?这等时候,为何不来参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