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底,曹寅不过是寻常的父亲。
就算有些话不说,他心里对儿子的惦念之情却不减,要不然也不会连讷尔苏也顾不得送,急急忙忙地安排些事,除了儿子的后患……
别人还好说,庄先生那边,曹颙却是要去打声招呼的。
刚才急急忙忙的,曹颙没有去榕院。还有明儿要跟去的人,也得叫魏黑与郑虎来定夺哪些人去,哪些人不去。
曹颙陪父母又说了几句话后,便去了榕院。
初瑜同丈夫一道出来,回梧桐苑给曹颙收拾行李。
榕院里,庄先生虽还不知道准信,但是也听小厮提及,平郡王过府来了。
曹颙来时,庄先生拿着把芭蕉扇,坐在炕上摇着。
看着庄先生隐隐露出的老态,曹颙笑着在他对面的炕上坐了,道:“先生也是耐不住热了?海淀那边园子去年没怎么住人,这几天吴茂正拾掇呢,没几日应就好了。先生就带着两位姨娘与小妞妞过那边住去,可西边有竹林的那处院子,可是专程给先生修的。去年家里事多,我又是去了热河,先生也不得功夫过去……”
庄先生心里正猜着是不是兵部有什么不对,见曹颙进来却是不说正事,用芭蕉扇点了点他,道:“别啰嗦别的,平郡王过来,是寻你的?”
曹颙点点头,刚想要打趣自己也有幸“军前效力”去了,但是看到庄先生难掩忧色,便笑笑道:“是啊,却是好消息,明儿我要往归化去处理八旗马政。好像蒙古与右卫八旗的马匹不足,八旗牧场这边要将马匹往那边调不少……”
庄先生却是不信,看曹颙不说实话,脸上有了恼意,横了他一眼。
曹颙却是有些心虚地笑笑,心里却是不服不行。
就曹颙这点道行,在十四阿哥面前能装模作样一把,到庄先生面前却是未必好使。
既是没有瞒住,曹颙就含糊着说道:“到了归化,许是再往北走走,往泽卜尊丹巴胡土克图大喇嘛行在传圣命。”
庄先生听了,微微皱眉,道:“传命泽卜尊丹巴胡土克图大喇嘛,皇上要劝降?”
每次朝会过后,曹颙多是会同庄先生提及政事。今儿却是因母亲的事耽搁,他还没来得及说。
“嗯,许是皇上的缓兵之计。朝廷没银子,兵马难行。就算是两路出兵也好,三路出兵也好,所能调动的兵马有限。要是不想个法子,怕是等朝廷兵马从归化赶到西北,策妄阿喇布坦怕是已经带着人窜到西藏去了!”曹颙回道。
“原来如此,你这是要出远门了,怨不得……”说到这里,庄先生用芭蕉扇拍了下曹颙脑袋,带着几分嗔怪道:“怨不得你也学着扯谎了,开始编瞎话。”
曹颙晓得他是真心关怀,也不恼,腆着脸说道:“也没扯谎,就是要先到归化,到了那边再跟喀尔喀的人北上。”
庄先生摇了摇扇子,道:“行了,放心吧,晓得你担心夫人与你媳妇那边,我心里有数。”
曹颙这才想起还有紧要事没说,将“五公主”的事说了,带着几分担心道:“先生,外祖母是五公主也好,也三番余孽也罢,都是过去之事,我也懒得深究。只是今儿太后宫这番异动,怕是引起有些人侧目。要是有人追根溯源下来,母亲这边……想到这个,我委实放心不下,却又赶上这破烂差事,要是有了风波,还请先生多费心周旋。”
庄先生听着,神情已经转为郑重。
他稍加思量,道:“既是宫里想要瞒的,就算有人想要查下去,最后也掀不起什么来。你放心,真要是谁想在这上面借题发挥,弄什么幺蛾子,怕是要自食恶果。”
曹颙想想也是,关系到皇家秘辛,康熙那个好面子的君子,自然不会让人将这秘辛公之于众,自己是“关心则乱”、“当局者迷”了。
他心里轻松不少,拿起炕桌上铺着的经书,道:“先生是受了小和尚的教化,开始研习佛法来了?别的不说,那个蒙古大喇嘛却是有些几分高僧的做派,要是小和尚在府里,我就拐了他一道去蒙古,让他去大喇嘛面前沾点佛气,省的他一味地自省个没完……”
说到这里,曹颙却是放下经书,犹豫了一下,道:“好像是有假公济私的成分,但是说起来却也没有错处。这朝廷也没有明令禁止,官员身边不能有和尚做幕僚长随的……”
话虽如此,他心里却是没底。
这兵部差事同其他部门还不同,虽说这个时候没有什么“保密条例”,但是总觉得有些不妥当。
庄先生最近往西山去了几次,瞧着智然的情形有些不对。
只是心病换需心药解,旁人的劝慰只能开解一二,却是治标不治本。
听曹颙这个提议,他权衡了下,道:“还是算了,终是落人口舌。要不这么着,你这次去大喇嘛处提一句,等大喇嘛说话或者派人来接他过去说佛,那才名正言顺。”
也只能如此,曹颙点点头应下。
因还要去魏黑那边,曹颙同庄先生说过,便起身先回去。
庄先生站在廊下,看着曹颙的背影远了,才低声唤道:“老八!”
话音方落,柱子后已经转出一黑衣人,躬身待命。看不清长相,身上看着很是健硕。
“方才叫你使人去盯着的那个小子,想个法子除了,要不留口舌后患才好……”庄先生的声音带着几分森冷,低声吩咐道。
那黑衣人也不啰嗦,应了一声,便又侧身隐去……
庄先生背着手,看了看夜空,却是不知何时吹来的浮云,将星辰都遮住。
“是心软了,在京里下不去手;还是晓得我会如此,等着现成的……”庄先生想着曹寅之前巴巴地过来之事,心里有些疑惑。
随即,他爽朗一笑,摸了摸自己的脑门子,自然言语道:“这佛学的,越发着相了……不管两个老家伙怎么张罗,左右都是为了那小子罢了……”
……
兰院,上房。
听着李氏还在算着儿子的行程与回来的大概日子,曹寅心里思量着。
既是儿子去了榕院,那庄先生也当晓得这次远差的凶险。这个老头子,年岁大了,看着笑面,手却是越来越辣……
想着自己好像有些不道义,曹寅不禁老脸一红,生出几分愧疚来,寻思着是不是淘换两坛子好酒,两人好好喝一顿……
第585章 凶险(中)
曹颙出差的文书,昨儿已经由兵部那边直接将相关的手续办了。
在前往蒙古前,他还要到御前领圣旨,这却是要赶在康熙用早膳的时候递牌子。
曹颙又是半夜起来,却是不少园子都掌灯。
穿戴完毕后,曹颙去东屋看了眼女儿。天慧却是睡得正熟,小脸红扑扑的,看着甚是招人疼。
曹颙虽是想要抱抱女儿,但是也不忍心吵她睡觉,便退了出来。
到了西屋,他从炕尾的抽屉里,翻出一个小匣子来,递给初瑜道:“这是前些日子淘换的,本还想多凑一些,给闺女打周岁的礼物。我这次出差,估摸着要在归化耽搁的久些,过两天你寻个匠人,将这宝石用了吧。”
初瑜接过打开看了,却是半匣子大大小小的红宝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