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盛给曹颙身后的曹硕同初瑜请过安后,见曹颙疑惑,在旁道:“大爷,前日在驿站碰到浙江巡抚王大人及其家眷,这两日两家人便一道赶路。”
他口中所说的浙江巡抚王大人,全名叫王度昭,进士出身,巡抚浙江多年。
根据前些日子的邸报上来看,他这次进京任工部右侍郎。他同江苏巡抚张伯行一样,都是科班出身,在士林中广有名誉。
曹颙看着越来越近的队伍,侧过头看看初瑜,只见初瑜的视线已经落在车队中。
驿丞得了消息,也躬身疾步出来迎接。
骑马在前头开路的,是曹方同一个不认识的白脸中年汉子。看到曹颙同初瑜在驿站门口等着,曹方勒了马缰,提前下来,上前执礼道:“大爷,大奶奶,老爷、太太到了!”说着,指了指队伍前的第一辆马车,道:“老爷就在那辆马车”又指了后边的一辆:“太太同小爷在那辆!”
曹颙点了点头,已经同初瑜、曹硕快步往前。
车队已经在驿站门口停了,曹颙同初瑜先在曹寅的车旁站了。曹寅已经挑了车帘,露出半张脸来,看了曹颙他们,带着几分嗔怪道:“早交代了不让你们出来,这大冷的天,何必折腾。”
嗔怪归嗔怪,但是他眼中的欢喜却是藏不住的。
曹颙看着他花白的头发,额上的皱纹,佝偻的身子,只觉得眼圈发烫,进前两步,道:“父亲,儿子扶您下车!”
曹寅原还想嗔他一句,难道自己老了不成,还要儿子搀扶?
但是在媳妇面前,不愿给儿子没脸,因此他便伸手扶了曹颙的胳膊下车。曹硕在旁见了,忙上前,在另外一侧搀了曹寅。
从去年三月末至今,不过一年半的光景,却像是隔了些许年似的。
看着曹寅瘦骨嶙峋的手背爬满了老人斑,曹颙脑海中出现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中年人。
这一转眼,已经十几年过去了。
他从一个稚龄童子长成了大人,曹寅也由壮年成为了白发老翁。
曹寅下了马车站稳,看了看地上的积雪,又瞧了瞧初瑜,温煦地说道:“太太很是惦记你,快过去吧!”
初瑜眼圈已经红了,俯身应了,带着喜云往李氏的车前去。
曹颙看着父亲,心里有千万句话要问,刚想开口,就见曹寅的马车上又出来一人,正是曹睢�
曹钌砹科撸丫前氪笮』镒拥哪Q�
他跳下马车,走到曹颙身边,俯身道:“大哥!”说着,又转身往曹硕这边儿道:“三哥!”
因他今年已经十三,正处于变声期,所以说话听起来有些暗哑。
曹颙打量了这个小兄弟两眼,每次父亲的家书上,是必提他的,习了什么功课,新读了什么诗文。
其中的宠溺之意昭然,使得曹颙也不禁有些吃味儿。
想着自己不能在父母身边,有这个伶俐的堂弟在二老面前,使得二老晚景热闹些,曹颙的心里就能平复了。
“长大了!”曹颙笑着点点头,道:“老听你大伯在信中提你,二婶也见天的念叨,总算是阖家团圆。”
曹颙给曹寅请完安,也惦记李氏那边,转头望去。
女眷马车要进驿站,在房门口停,所以初瑜已经上了李氏的马车。
这会儿功夫,王家的马车也到了。
曹寅带着子侄近前,寒暄了两句,而后才进了驿站。
虽说没有大物件。但是细软人口加起来,曹家也用了十来辆马车。
曹方同吴盛两个,指挥着众人将马车上的东西封好,安排人看了。
江宁府里的大管家是曹方的哥哥曹元,这次却是不得见,曹颙问曹方道:“大管家同老管家都没见,老管家这是想要在南边养老?”
曹方垂手回道:“小的父亲盼着回京呢,原是要跟着老爷太太一道来的。只是到底上了年岁,又是时冬腊月,被老爷劝下,让他转年开春跟着那边的家私一道过来。”
原来如此,那曹元是留在江宁,等着明年春押解剩下的家私进京了。
曹颙问过曹方,刚想随同父亲进屋子,就见下马的随从中走出一人来,穿着青布衣裳,头上戴着斗笠,往他这边过来。
因看不清容貌,曹颙也不晓得他是哪个,只是同其他人相比,这人身上的打扮有些眼熟。
曹寅见儿子止步不前,顺着他的视线望去,看见来人,笑着拍了拍脑门,道:“瞧我这记性,还忘了有位雅客。”
这“雅”从何来,曹颙犹自想着,那人已经走到近前,伸手去了斗笠,露出点了戒疤的光头。
看着来人笑吟吟地看着自己,曹颙不禁讶然出声,道:“智然!”
不是智然,还能是哪个?他笑吟吟合十,俯首道:“阿弥陀佛,曹施主别来无恙?”
真真是不胜欢喜,说起在江宁的少年之交,除了宁春、永庆同马俊外,就是这个与曹颙同龄的智然小和尚了。
两人最后一次见面,是在康熙四十九年春智然正式受戒之时,算起来已经四、五年不得见。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
曹颙的心中也添了几分欢喜,开口问道:“你怎么出来了?不是说你师伯要传你衣钵,让你继任清凉寺主持么?”
这站在院子里,却是不是说话的时候。
智然看了眼旁边站着的曹寅等人,笑着对曹颙道:“说来话长,还是请曹老施主等人先进了屋子吧,稍后小僧再说与曹施主。”说着,请曹寅等人先进屋子。
曹寅见他要避女眷,摆摆手道:“小和尚,你是方外人,不论这些的,还是一道进来,一会儿好说话。”
智然见曹寅如此说,便合十应了,随着曹家众人进了屋子。
这边是先前已经使人预备好的屋子,早已烧足了火炕,一进屋子,就觉得热乎不少。
李氏已经先进来,站在炕前,看着跟着丈夫进来的儿子,眼泪已经是止不住。
曹颙见她泪眼婆娑,满目慈爱,心里也是酸涩,上前大礼相见:“母亲……儿给母亲请安了……”
见曹颙跪在眼跟前,李氏哪里忍得住,也顾不得媳妇侄子在侧,上前伸出手去,将儿子的头揽在怀里,哽咽着说道:“老天有眼,我总算是盼到了这一天……”说到最后,已经是哭泣出声。
初瑜站在一边,手中牵着天佑,见婆母如此,眼睛也湿了,忙侧过身子,想要拭泪。目光所及,刚好瞧见曹硕兄弟旁边跟着个年轻和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