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也凉得差不多,李氏抱了天佑,柳家的用调羹一口一口喂天佑。
天佑许是哭累了,渐渐收声,只是身子抽搐着,小脖子一挺一挺的。
一调羹的药,要吐上一半,弄湿了好几块围嘴,天佑方才把药吃完。
少一时,药力发散,天佑才安静下来,沉沉睡去。
李氏忙活了半天,弄得满身满脸的汗,吩咐奶子看护天佑后,到外间换衣裳。
曹寅怕惊动了天佑,也跟着出来,神色却满是焦虑。
李氏虽然心里也慌,但是见短短几日,丈夫头发白了大半,怕他上了岁数熬不出,开口劝道:“老爷不必过于忧心,谁家的孩子,不都是这样熬巴过来的!天佑虽然闹得凶,但是这痘毒都发散出来了,过几日结痂就好了!”
曹寅点点头,道:“但愿如此吧!”说着,看了看李氏,又有些个不放心,道:“你都看了好几个晚上了,也跟下人们轮一轮,总不好为了照看孙子,把你再给累病了!”
李氏换了件干净衣裳,抹了把脸,捏了捏胳膊,道:“以往只当颙儿我的命根子,如今才晓得,这小的更是要了老命。不说天佑乖巧可人疼,只说儿子、媳妇肯将孩子送到咱们跟前儿来,这就容不得半点闪失,要不还有什么脸面见儿子、媳妇?”说到这里,想起一事来,问道:“老爷,不用给儿子、媳妇去信么?”
曹寅摆摆手,道:“这大老远,等信送到了,天佑也好了,白让他们夫妻跟着挂心,还是等天佑病好了,再说!”
李氏心想,万一天佑……再送信可不是晚了,但是她心中也不愿意想那不吉的念头,便合了嘴巴,不再言语。
曹寅坐在那里,想起苏州李煦送来的信,李鼎的尸身已经在什刹海里找到,如今已经成疑案。李家鞭长莫及,唯一能指望得上的,就是曹颙在京里,帮着四下留心些。
曹寅看了眼妻子,没有将这事告诉给她。
京里曹颙的家书也是这两日到的,提了置办祭田之事,曹寅心中唯有愧疚。
他这个父亲,做得实在没担当,什么都让儿子背负了。
……
京城,曹府,梧桐苑。
初瑜病了,不思饮食,想起儿子来,就只有哭。但是又不能对曹颙说,怕他以为自己不愿意将天佑送到公婆处。因此,曹颙每每问她难受的原由,她只推说是莫名心酸。
曹颙见了,十分无奈,却也只有好言相劝的份儿。
当初初瑜怀天佑时,也曾有段时间,精神很不稳定。曹颙只当这次又是如此,小心翼翼地哄了,每日去衙门前,都请紫晶帮忙照看。
有些话初瑜不好对曹颙讲,但却是不瞒紫晶的。
紫晶听了初瑜的忧虑,不禁劝道:“奶奶这实在忧思重了,不说少爷在老爷、太太身边儿,自然也是如宝似玉地待,就是真有个不舒坦,江宁那边的信儿也早到了!”
初瑜还是放不下心来,喃喃道:“可是,可是我梦到有小儿喊我‘母亲’……哭闹得厉害呢……”
紫晶嗔怪道:“奶奶真是的,心中只有天佑少爷一个么?怎么忘了,您肚子里现下还有一个?这许是胎梦,提前告诉奶奶您肚子里是位小少爷呢!”
初瑜拉了紫晶的手,摇了摇头,流着泪道:“紫晶姐姐,我真觉得是天佑在喊我……使得我心里好难受,直觉得酸楚得不行不行的……”
紫晶掏了帕子,帮初瑜擦了擦脸,道:“奶奶要是实在放心不下,就给老爷太太去封信好好问问。再若不然,打发两个媳妇子往南边儿去瞧瞧也是好的,却不能只是这般自己个儿多想,奶奶是双身子呢,这时候伤了身子,肚子里的小主子可怎么好?”
初瑜晓得紫晶说得在理,这才收了泪。虽说她身为媳妇,不好冒冒然写信去问公公婆婆天佑如何,但是却记得丈夫前几日刚往南边去了家书的,因此便巴巴地等南边的回信。
虽说身子不舒坦,但是有些事初瑜不得不操心,便都托了紫晶,其中包括往宫里敬献万寿节礼,预备十六阿哥嫡女的满月礼,还有点心铺面的事。
曹方带着人在京城动土,韩江氏使了两个管事往苏州请点心师傅,曹颙也给广州魏信那边去信,让他帮着请两个广式点心的大师傅进京。
紫晶虽说向来管家,但是因拿捏着分寸,对初瑜嫁妆这块儿是半句话也没问过的。如今,这倒是成了个契机,使得初瑜将嫁妆中的几处产业也都交给紫晶看着。
紫晶整日里忙里忙外的,念佛的功夫倒是少了。
过了几日,江宁的信到,都是阖家平安,并没有什么不好消息。初瑜的病这才好了,只当自己是多心了,开始安心养胎。
期间,韩江氏来过一遭,是紫晶出去见的。
韩江氏因已经失误过一次,在同曹家的往来中便越加谨慎,生怕再有什么失礼的地方。虽说紫晶自称是曹家下人,但是观其言谈气度,她也不敢怠慢。
紫晶已听初瑜提过韩江氏的身份,晓得她是江宁六和钱庄的东家,心里带着几分慎重。
因这几年她帮曹颙管账,所以对广州那边的买卖也晓得。曹颙去年年初买过几块地,除了帮二房置办了一个小庄子外,其他的都是送到江宁六和钱庄,偿还之前的借贷了。
就着点心铺面的事儿,两人说了些买卖细节,都带着几分干练与精明,彼此都有些信服。
从曹府出来后,韩江氏没有立时回程宅,而是叫车夫往前门大街去。
她是好强之人,做什么,就想做得好些,省得叫人笑话一个女人不成事。外加上,这次打着曹家的旗号做生意,中间还有舅舅的人情在,她也想赚些银钱来,回报曹家的照拂之恩。
因她带着面巾,倒也不怕人瞧见,吩咐了外头跟着出门的婆子,看到点心铺面时,便告诉她一声。她用心记了铺面位置,再打发婆子去买一份点心。
待看了好几家,虽说其中也有卖南式点心的,但是花色却不多,味道也不正宗,还是以京点为主。韩江氏越发上心,顺带着将前门的几个南货铺子也跟着看了。什么货多,什么货少的,她也在心里记得些。
待看的差不多了,韩江氏吩咐车夫见马车赶到初瑜名下一处动工的铺面。按照曹颙的指点,这点心铺子,是要前店后厂的,地方不能选得太窄巴了。
韩江氏没有下马车,只是跟着马车侧帘,将这边还在修葺的铺面看了。虽说不算是繁华地带,但是这一处有银楼、有绸缎庄子、有酒馆与茶庄,也是逛街的好地方。
她吁了一口气,心里盘算日子,这往南边儿去的人,一来一回,加上寻大师傅的日子,总要两三个月。
也好,避了暑热,到时候七月底八月初开业,正赶上中秋节,而后就是重阳节。这秋冬月份,正是卖点心的好时候。
熬几个月,有点名气了,到了年底,家家上供走礼的时候,这点心匣子又成了大头儿。
她脸上露出几分笑意,刚要放帘子,便听有人道:“请问……请问可是江家姐姐?”
韩江氏只听着声音有些耳熟,顺着声音望去,却是点心铺子隔壁的银楼前站着一少妇。那少妇也是刚下马车,笑吟吟地扶着一个小丫头站定,身着一件藕荷色衫子,天青色绣裙,看着甚是清爽俏丽。
虽说有几分眼熟,但是韩江氏一时却想不起眼前这人到底是哪个。
那人不是别人,正是前些日子嫁伊都立为外室的杨瑞雪。说来也巧,去年李煦送她的银楼,刚好在初瑜的铺子隔壁。
杨瑞雪既是打定主意要好好过日子,对待银钱买卖就不像过去那般不上心,每月也要来上几遭,生怕掌柜伙计们不上心。
今日,她过银楼这边,刚好看到韩江氏的马车。
因韩江氏打算远离江宁的族人,在京城定居,所以这次来,日常所用的物什都带来了,其中也包括这驾马车。
虽说她带着面纱,坐在马车里不见人,但是杨瑞雪却是认出了韩江氏的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