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暴毙”两字,最是寻常,京城不管哪个府里,死了下人,多用的是这两字。这人既炼了,那死因还往哪里查去。
“曹颙这个婶子秉性如何?”四阿哥想起她好像也是兆佳府出来的,问戴锦道。
戴锦回道:“根据打听到的消息,这位二太太性子稍显泼辣,对待妾室不假颜色,有说她在江宁时曾凌虐夫妾致死的,不晓得到底是真是假。不过依奴才看,无风不起浪,想来是比不得李氏夫人的贤淑!”
四阿哥治家最严,他的养母佟佳氏与妻子那拉氏都是性情温顺贤良之人,因此对那种泼辣女子最为看不上眼。
想着在十三阿哥府中,曹颙连荤腥也是很少沾的,想必这是为了府里死了人,才避在外头。四阿哥不晓得该赞他心慈,还是应骂他没担待。
他摇了摇头,道:“这事,既是你晓得了,那想必其他那些人也晓得个七七八八。你瞅着,可有什么纰漏没有,会不会留下什么把柄?”
戴锦听出四阿哥话中关切之意,道:“四爷可是想帮衬曹颙一把?依奴才所见,却是无须如此。这本不是什么大事,就算是闹将出来,也不过是申斥一番,罚俸一年半年罢了。要是这般替他擦抹干净,还不若留着,等八爷、九爷们那边儿想起发作曹颙时,四爷为其说两句好话就是。那样的话,曹颙心里也晓得谁是可亲近的。”
四阿哥点了点头,想起曹颙在户部当差勤勉的事,是个可用的人啊……
……
曹颙还不知自己已经成了小白鼠似的,被人惦记上了。进了屋子,他看了眼初瑜,又看了眼兆佳氏道:“二太太要寻我说什么?”
兆佳氏见他神色淡淡,言语上换了称呼,不由得一愣。
初瑜方才是听了紫晶的话,心疼曹颙,气愤之下才想着要堵堵兆佳氏的嘴。如今,见曹颙回来了,她起身侍立,心下倒是有些忐忑。自己不温顺的地方,竟是让丈夫看了个正着,这该怎么好?
曹颙看出她的不安,上前扶着她炕上坐了,道:“你有了身子,要小心些,千万别累着!”
初瑜笑笑道:“没事,额驸放心,初瑜省得轻重。”
兆佳氏见他们小两口这般,竟是没人搭理自己个儿,脸上放不开,使劲地咳了一声。
曹颙转过身来,带着几分疑惑道:“二太太这般病着,不在自己屋子里歇着,怎么想着来这边院子里,难道就是为了寻初瑜拌嘴?”
兆佳氏这想起此来的目的,直了直腰身,倒是比方才有底气,道:“我就是来寻你的,你兄弟在祠堂跪了一宿,你这做哥哥的不闻不问的,是何道理?”
因方才初瑜的话,兆佳氏也晓得或许自己是弄拧了。但是即便不是曹颙让去的,但是做哥哥的,起码也要关心弟弟才是,怎能任由他胡闹。
“曹颂跪祠堂?”曹颙听了,有些疑惑地看了看初瑜,见她点头,心里有些古怪。他起先来真想摆出家长做派,打发曹颂到祠堂祖宗牌位前跪着去的,只是觉得这样的责罚于曹颂实在是太轻了。
曹颂转年就二十,不能永远当孩子。这次因他的疏忽,害死了两条无辜的性命,谁能担保没有下次呢。
兆佳氏道:“这寒冬腊月的,祠堂里没有生火,颂儿跪了一晚,可怎么受得了?”说到最后,掏出帕子来抹眼泪。
曹颙懒得同她掰饬,对初瑜道:“刚才影影绰绰地听着算账似的,到底什么缘故?”
初瑜因曹颙向来对弟弟妹妹们友爱,怕他误会自己这做嫂子的小气,想要解释两句,但是在兆佳氏面前,又怕功亏一篑。因此,一时之间,不晓得说什么好。
曹颙见她这般模样,心中暗笑,伸手拿了她手中的账本,翻开看了。看着看着,他却是皱起眉来,对初瑜道:“这进项少,开销多,却是有些入不敷出啊!”说到这里,转过头对兆佳氏道:“对了,二婶,不是说庄子腊八前来人送了出息么?想来二婶忙着,疏忽了,忘记这笔银钱归到公中!”
兆佳氏支吾着说不出话来,好半晌方道:“你有好几处庄子呢,还差这些小钱?”
曹颙摆摆手道:“二太太此言差矣,如今并未分家,大家都从公中开销。这叫谁说来,也没有全叫侄子贴补公中的道理。曹颂的俸禄如今二太太收着,按理侄子的俸禄,也该这边收着才是。只是因公中只有一处庄子,出息少,侄子才将自己的俸禄补上。虽然日子紧巴,也没有就可着侄子一个人的道理!”
兆佳氏神色有些僵硬,抿嘴道:“你兄弟一年才几十两银子,还值当你这做哥哥的惦记一回?”
曹颙笑着摇摇头,道:“二太太说得侄子糊涂了,怎么花我的银子不是惦记,花曹颂的银子就是惦记了?”说到这里,他摆了摆手,道:“罢了,罢了,既是二太太这般说,那侄子也无他话。这样吧,虽说弟弟们还小,还不到成家单过的时候,但是初瑜说得对,就算一个院子住着,也没有一个锅里搅食的道理。那庄子里的出息,侄子也不分一半了,直接二太太收了去,曹颂的俸禄也无需归公。往后这院子里,咱们各自开销各自的,也无需担心谁占了谁的去,这样岂不是两下都好?”
兆佳氏已然是听愣了,曹颙虽然打小待她不亲近,但是在她眼中,却不是个小气人。
曹颙对跟着来的丫鬟婆子道:“二太太还病着,快扶了歇着去,我去祠堂瞧二爷!”说完,也懒得看兆佳氏,拍了拍初瑜的手,快步出去。
“升米恩,斗米仇”,曹颙自嘲不已,原本还当不过是上了岁数的妇道人家,恭敬些、哄哄就过去了的,这可倒好,巴巴儿的恭敬出仇来了。
瞧着她说话之间,没有半分长辈的慈爱,尽是满腔的埋怨与愤懑,难道自己真做了什么天理不容的事?本是实心待人,却落得这个下场,看来距离产生美这句话古今通用。
曹颂跪在祖宗牌位前,却是身子已经僵了,嘴唇也有些发青。
曹硕与曹项上午来看他时,给他抱了大毛披风,他也不披着,就那么一个人跪着。
曹颙见他青白着脸,也怕他冻坏了,心里气他这般糟蹋自己,忍不住给了他一脚,喝道:“你倒出息了,有功劳了是不?还学会这个了,怎么不学着女人‘一哭二闹三上吊’?”
曹颂一下子仰坐在地上,嘎巴嘎巴嘴,带着哭腔道:“哥哥,我真得晓得错了……”
第377章 “贵客”(上)
虽说心里恼曹颂的没担待,但是见他哆哆嗦嗦的模样,曹颙终是不忍心,唤了两个小厮将他搀到槐院。
到底是寒冬腊月天气,万一坐下病不是玩的,曹颙一面唤人吩咐厨房那边准备姜汤,一边使人去接太医过来给他看看。
因怕他一冷一热地,激出病来,曹颙便没有叫他去卧室,只在堂上坐了。
曹颂耷拉个脑袋,只说自己没事。曹颙见他眼睛红肿,可怜巴巴的,心里叹了口气,正色道:“你可晓得自己哪儿错了?”
曹颂的下巴几乎贴到胸脯上,小声道:“孝期行房,是为不孝;玉蛛是弟弟的女人,不能护她母子平安,是为不仁;哥哥在外这般辛苦,弟弟还惹出这大的篓子,是为不义。我……我就是个混账东西……不配做哥哥的兄弟,也不配做曹硕他们的哥哥……”
曹颙听他说得还算明白,稍感欣慰,道:“小二,你叫哥哥说你啥好呢!你不是个孩子,做什么事要心里有数,不能再这般不着调。因你的疏忽、没了两条性命,你要记住一辈子。”
曹颂惨白着脸,点点头道:“弟弟晓得了!”
曹颙想起兆佳氏来,看了看曹颂。毕竟是曹颂亲生之母,在他面前提事事非非,倒像是挑拨他们母子之情。因此,他轻描淡写地说道:“对了,你嫂子因有了身子的缘故,最近乏,二房这边的家务已经由二太太自理。咱们这样的人家,在京城实算不上什么,抽空你也要好生规劝二太太,就算是待下人,也别喊打喊杀的。人的性命就一条,没了就没了,万事到头终有报,还是应有份善念才好!”
曹颂听兆佳氏唠叨多次,都是因京城府里家务由初瑜与紫晶把持的缘故,如今听曹颙这般说,不禁涨红了脸,喃喃问道:“哥哥,可是母亲找你同嫂子闹去了?”
见曹颙点头,曹颂不禁皱眉,抱怨道:“母亲可不是老糊涂了,嫂子待她如此,还要怎样?”
曹颙见他这个态度,怕他犯浑,大年下的再闹得鸡飞狗跳,便道:“怎么说话呢?你要晓得,不管二太太如何,她这做母亲的对你这儿子是全心全意疼的,没半分私心作伪!就算这次闹出这些个事儿,她委实不该这般罔顾人命,却也是为了你的前程功名。在府里,想要揽权管事,也是怕我们这做哥哥嫂子的委屈了你们几个。别人能挑她的理,你却不能挑。你要记住这几条,去好生规劝她,才能让她上心。若是由着性子不管不顾地去浑说,她只当是你不懂事,受了哥哥嫂子的挑拨,心结会越结越深。”
曹颂听曹颙话里话外都是关切之意,不好意思地说道:“哥哥,您不生母亲的气么?”
“生!只是事情到了今日这个地步,不能全怪二太太,也是我同你嫂子处理不当之处。只因看在你的情分上,想要一家人好生亲近,省得生疏不自在。却是忘了,有时这人与人之间实不能太近了,太近了或许就失了尊重。还不如不远不近地处着,大家都要保持个脸面,心里有些顾忌,这样方好。”
“哥哥,往后不同弟弟亲近了?”曹颂听了,苦着脸,要留下泪来。
曹颙见了,哭笑不得,使劲擂了他一拳道:“说什么不着调的屁话?就是这个意思,你晓得就成了,胡寻思什么?二太太的脾气你是晓得的,你嫂子又是个没脾气的,与其这样磕磕绊绊的,还不若两下清楚些,也如了二太太的愿。与你们不相干,你们只管好好孝顺母亲,好生用功备考就成!”
虽说曹颙心中对兆佳氏已经腻歪透了,但是他却不愿意曹颂同兆佳氏有嫌隙。
这个年代,讲究愚孝,若是引得曹颂同兆佳氏起了争执,最后难处的仍是曹颂自己个儿。因此,同兆佳氏之间的纠葛,他便这样一笔带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