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颙晓得他是担心自己冒进,怕别人暗中使绊子,心下甚是感激。
到了前门地界,曹颙勒了缰绳,对伊都立道:“大人,小子做东,请大人吃酒!”
伊都立低头嗅了嗅自己的衣裳,笑着对曹颙道:“咱们在马圈了呆了小半天,这满身的味儿实在难闻。看你是个洁净的,指定也受不得这个。往后咱们同衙门当差,多得是吃酒的日子,不差这一顿。再说,你散了朝,就被拉过来,想来曹大人那边也惦记,还是早点家去。”
曹颙应了,两人别过。伊都立住在鼓楼大街那边,继续往北;曹颙则左转,返回曹府。
曹府门口,停着曹寅的马车,曹元带着小厮扶着醉醺醺的曹寅下车。
曹颙见了,赶紧下马,上前搭了把手。
曹寅半眯着眼,见是儿子回来,点点头,阖了眼睛,没有说话。
曹寅闻见他满身酒气,颇为意外,低声问一旁的曹元道:“老爷这是同谁吃酒去?怎么醉成这样儿?”
曹元低声道:“是同李家舅老爷与孙家大老爷吃了,两位同老爷一道进京,因大爷当差的事,扯了老爷去吃酒道喜。”
说话间,到了二门,曹寅叫曹元下去了,自己个儿搀扶着父亲进去,只听曹寅喃喃道:“颙儿……你心里……前程……想过封阁拜相么……”
曹颙听了,微微一怔,“封阁拜相”,父亲怎么想起这个来?
虽然满清也是封建集权制,但还是有别于前朝,那就是弱化了相权,彻底了结了相权与君权相互制约的历史。所谓的“封阁拜相”,就是指荣升“中和殿、保和殿、文华殿、武英殿、文渊阁、东阁”为封号的大学士,为正一品,是文官最高品级。
自顺治设内阁至今,大学士很少有满员之时,少时二、三人,多时四、五人,其中亦四人时居多,满汉各两位。
大学士名为协助皇帝处理政务,实际上不过是起到参赞的作用,大事小情还需皇帝说了算。说实话,大学士就是有宰相之名,而无宰相之权这样的一个职位。
还未到兰院,就听曹寅又道:“为父……此生碌碌,往后都看你的了……”声音中,满是无尽寂寥。
曹颙想起小时候祖母说过的,父亲自幼喜读诗书,小小年纪便立志要做名臣之事。
他六、七岁入宫为伴读,十几岁为侍卫,而后下江南三十来年,想来当初也是意气风发吧。充作耳目,笼络江南士庶,做的不过是“家奴”差事,以一生心血为皇帝效忠,被世人当成佞臣,他的心中也会有所抱憾吧!
曹颙苦笑,自己只想求平安康泰罢了,想拥有一定的权利,保障家人的安危,对于那个所谓的“相国”真没甚兴趣。
待曹颙扶着父亲进屋,李氏见丈夫醉醺醺的,唬了一跳,忙从炕上起身,迎过来:“老爷不是同你舅舅与表叔吃酒么,怎么还醉成这样?自打你二叔过身后,他将近一年没沾酒了。”
曹颙同母亲一道将曹寅搀上炕边,俯下身子帮他去了靴子,扶他躺下,而后回道:“儿子也不晓得,刚在门口碰上的。”
李氏叫人端来清水,投了帕子,给丈夫擦手擦脸。等曹寅这边安置妥当了,她才起身出来,对曹颙道:“午后回来报信的,说是你升官了,可是皇上的万寿节恩典,其他人也是如此;还是,就单单你一个?”
曹颙见母亲神情带着忧虑,笑着劝道:“母亲,不必担心,算不上升官,只是有个官员中风了,手上差事忙,儿子只是暂代罢了。估计等大典过后,就会有妥当的人来接受。”
李氏闻言,抚了抚胸口,松了口气,道:“如此,大善。早先听老爷说过,文职不同武职,幸进的少。以颙儿的年岁,在宫里升任二等侍卫不算什么,出去任四品道台已是显眼,还是稳妥些好。”
曹颙听了,笑道:“母亲别担心这些没用的,就算儿子真升官了,那是儿子的本事,母亲也当欢喜才是。”
李氏笑着看着儿子,道:“晓得颙儿是个有本事的,只是我们当老人的,不求你们富贵,只求你们平安顺心。”
曹颙点点头,道:“儿子晓得这些,母亲放心就是。”说话间,就听“咕噜”一声,肚子响了。
李氏看看窗外,略带嗔怪道:“这都啥时辰了,颙儿尚未用饭?若是饿着了,可怎么好?你先回去梳洗,我这就打发人给你准备吃食,一会儿叫人送你院子去。”
曹颙半夜起来,折腾了大半日,也有些乏了,便同母亲道别。
李氏想起初瑜归省之事,不免又嘱咐一句:“初瑜下晌回来的,虽说淳王福晋无大碍,但是我瞧着她说话没什么欢喜样,颙儿别忘了好好宽慰宽慰。”
“是!母亲。”曹颙应了,出了屋子,回梧桐苑去了。
初瑜得了信儿,晓得丈夫回来,正在屋子里听动静。听到脚步声,她便掀开帘子,迎了出来:“额驸!”
曹颙笑着进屋,到了西侧间后,一屁股坐到椅子上,不想再动。
初瑜见他露出疲色,有些不放心。曹颙摆摆手,笑道:“没事,就是起的太早了,又城北、城南的折腾了一下晌,现下有些个犯困。”
说话间,曹颙觉得有些不对劲,抬起胳膊,闻了闻衣服上的味道,立时皱起鼻子,对初瑜道:“快使人准备热水吧,我到马场去了,许是停得功夫久了,浑身净是这个味儿。”
初瑜闻言,笑道:“好好的,额驸怎么跑到马场去了?听母亲说额驸要升官了?”说着,吩咐喜云下去传水,自己个儿走到曹颙身后,帮他捏肩。
曹颙抬起胳膊抓住初瑜的手,道:“别捏了,怪累人的,我身上味儿还大,仔细把你也熏臭了。”
初瑜轻轻抽回手来,还是帮曹颙捏着,笑着说道:“哪里有那么娇贵了?只是捏肩罢了,这些个力气初瑜还是有的。额驸在外头忙了一日,初瑜也想尽心心力,侍候额驸。要不然,初瑜可真成了吃了睡、睡了吃的废人了。”
摊上这样的老婆,可不是自己的福气?曹颙惬意地往椅子里靠靠,微微阖了眼,享受着妻子的体恤。
“福晋身子如何?可曾有起色?”曹颙随口问道:“不会是弘曙、弘倬那两个小子淘气,惹了福晋生气吧?”
半响不听初瑜回话,曹颙睁开眼睛,转过头来,问道:“这,被我说着了?”
初瑜不愿瞒他,三言两语,将弘曙兄弟的事情说了。
曹颙听得目瞪口呆,弘倬才多点大,这就多了个媳妇了?虽然觉得这番安排太过儿戏,但是想到弘曙能够不拘泥规矩,能够作出这番安排,也颇有些欣慰。
初瑜见曹颙不吭声,还当他怪罪弘曙、弘倬不守礼,不晓得怎么为兄弟两个说话,就听曹颙问道:“对了,瞧见弘曙、弘倬两个没有,这小哥俩儿个还好吧?”
初瑜点点头道:“瞧见了,他们两个被阿玛罚禁足呢。”说到这里,有些自责道:“前天弘曙来寻我,只说是要同弘倬两个好好说话,想个兄弟和解的法子,没想到他们两个竟是去打架。”
曹颙笑道:“打架有什么?大小伙子,有几个不打架的。你瞧着弘倬可是服了的模样?”
初瑜想起两个弟弟鼻青脸肿的模样,有些哭笑不得,回道:“原看着弘曙稳重,弘倬也渐大了,如今才晓得这两个都像没长大似的。下午见着我时,两人满是得意,弘曙还特意吩咐我转给额驸听呢。”
说话间,喜云带着人送了热水。
待曹颙沐浴更衣后,李氏已经使人送来晚饭。
因担心嫡母与生母之间的纠葛,初瑜晚上也只吃了两口饭,这会儿便坐下,陪着丈夫又用了半碗。
用完饭,小两口又往兰院去了一遭。
曹寅因醉酒,已经先睡了;李氏在东屋逗孙子,见了儿子、媳妇过来,很是高兴。
曹颙与初瑜陪着李氏说了几句闲话,而后方回来安置。
虽是身子乏,但还不到戌时(晚上九点),曹颙一时也睡不着,夫妻两个躺在炕头说话。
想到弘曙、弘倬打架的事,曹颙说道:“赶明儿咱们给天佑添个弟弟,要不天佑想要打架找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