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又是齐叩首,而后方起身,具都垂首而立,无人敢抬头。
就听内侍使着公鸭桑高声道:“有本早奏,无本退朝!”
只听脚步声起,最先出列奏本的,总计有四人,是诚亲王胤祉、简亲王雅尔江阿、大学士温达与大学士李光地。
除了被圈进的大阿哥与废太子外,诚亲王是康熙诸皇子阿哥之长;雅尔江阿是宗人府宗令,宗室诸王之首;温达是满人大学士,李光地则汉人大学士,满朝文物之首。
四人齐奏的是,诸王、贝勒、贝子、公、内外文武大臣官员等,以十八日恭遇皇上六旬大庆,各进鞍马缎匹等物。
康熙沉声道:“朕每于读书鉴古之余,念君临天下之道,惟以实心为本,以实政为务。朕诞膺统绪五十余年,宵旰孳孳,不敢暇逸,惟以不克仰承上天之眷佑,丕显祖宗之鸿庇为惧。在位弥久,惕励弥深,此内外臣工,海宇黎庶之所共谅也。尔等勤勉政务,善待民生,便是朕之幸矣!所供之物,却之!”
两位王爷与两位大学士都跪了,其他王公百官亦是呼啦啦地跪了一地,再次恭进寿礼。
如此再三,形式做得足足的,这段戏码才算过去。
接着,是大学士萧永藻的奏本,直隶各省来京叩祝万寿官员,除年不及六十、犯重罪者不开外,有文官李录予等二十三人、武官王世臣等二人,开列恭请圣裁。
康熙命内侍将奏折递过来,仔细看了,提起御笔,勾勾圈圈,而后道:“原任提督王世臣、侍郎李录予、彭会淇、副都御史劳之辨、侍讲杨大鹤、御史鹿宾、袁桥、运使孙之鼎、知府章文璜、光禄寺署正邢俨通判赵明仁、知县沈宗演、俱著给与原品。汉官内年逾六旬者,俱已施恩,满洲、蒙古、汉军官员亦照此例查奏。”
萧永藻应声退下,再出列的是礼部尚书赫硕咨,其奏本是关于万寿大典的相关安排。
西直门外,已经按照省份,搭建龙棚。十七日各省老人将在本省龙棚下齐集接驾;十八日至正阳门内,听礼部指地方行礼,而后再至龙棚下接驾。
康熙听完奏本,沉吟一下,道:“既然十七日朕进宫时经过各省龙棚,诸老人已得从容瞻仰。十八日行礼后,老人不必再至龙棚下接驾,省得城门拥挤,年老之人,实有未便。”
赫硕咨少不得又称颂万岁仁德云云的,然后退回行列。
曹颙站着却是有些累,看着这个学士尚书挨个地上前,心下思量着,这不会是人人有份,每个都要奏上一番吧。那样的话,怕是到中午也散不了朝。
果不其然,礼部尚书刚退下来,兵部尚书殷特布又出列。
殷特布说的还是万寿节大典相关的,便是太仆寺卿巴查尔中风之事。因大典前后,太仆寺卿职责繁重,不好出缺,兵部举荐四品候补道台明安暂代。
太仆寺管马政,与兵部也算是有所从属。太仆寺主官出缺,兵部举荐也不算僭越。
康熙看着奏折,瞧了明安的三代履历,心下有些不舒坦,冲吏部尚书富宁安道:“吏部那边,可拟了人选了?”
吏部尚书富宁安应声出列,从袖子里抽出奏本,这便保奏的却是太仆寺少卿伊都立暂代。
康熙微微眯了眯眼,命兵部汉尚书公孙徵灏与吏部汉尚书吴一蜚出列。
两位汉尚书的保奏,刚好与两位满尚书掉了个。公孙徵灏举荐的是太仆寺少卿伊都立,吴一蜚保奏的是候补道台明安。
听着几位尚书说着各自原由,音量越来越高。
不止百官窃窃私语,连康熙的脸色也难看起来。
八阿哥则是有些恼,不晓得素日泥菩萨似的公孙徵灏怎么会插一脚。他想起昨日九阿哥所说的,回头扫了十四阿哥一眼,心里有些沉重。
三阿哥望八阿哥这边望过来,心下很是得意。
他已经使人打探仔细了,老八收了明安的孝敬,才寻人保举明安的。不管明安那奴才行事如何,这事却是不能让他成了,也要让外人晓得老八这个“贤王”不是万灵的。
曹颙这听这番吵闹,有些糊涂,这种万寿节大典之际,正是太仆寺忙的时候。主官因疾出缺,副手上去暂代,这不是合情合理么,有什么了争的?
明安他是第一遭听说,伊都立却算是半个熟人。玛尔汉的六姑爷,十三阿哥的连襟,曹颂他们兄弟的堂姨夫。
伊都立三十来岁的年纪,性子不古板,对兆佳府这边的外甥、侄儿们也很亲热。早先曹颂在京时,经常念叨这个姨夫,同这个姨夫交情颇深。况且伊都立也是性情中人,对于外人避之不及的十三阿哥府,并没有学其他亲戚那边少了往来,照常地登堂入室,与十三阿哥喝酒说话。
虽说几个尚书喋喋不休,堂上没有曹颙开口的余地,但是从私心打算,他是希望伊都立能升主官的。
过些日子,二房婶子与堂弟、堂妹们进京,毕竟是隔房的,与长房这边的亲戚要远些。曹颙在京还好,能够看护;去了山东,到底有些鞭长莫及。
兆佳氏的哥哥穆尔泰去年升了工部侍郎,算是得力的亲戚;若是堂妹夫升了太仆寺卿,说不定几个小的往后寻差事也能照拂些。
想到最后,曹颙不禁抬起头,望向曹寅的背影。自己身为兄长,都替弟弟们这般惦记;父亲作为伯父,又受弟弟临终嘱托,想来更是放心不下。
往后,还是自己多操心些,诸事安排的妥当点,省得父亲辛劳,他的身体真不晓得能够挺到什么时候。曹颙这样想着,神色就有些担忧,暗暗地叹了口气。
康熙坐在高高的龙椅上,俯视诸位臣工,见众人各怀鬼胎、争执不下,心底腻歪得不行。他的目光从诸人身上一一扫过,看到曹颙时,却不由地走神。
曹颙外放山东年余,京中的弹劾便没断过。沂州去年春封烧锅庄子,平抑粮价,得罪了不少京中权贵。只是康熙都留中未发,因此朝中知晓得人不多。
虽说曹颙慵懒了些,但是康熙也晓得,他在差事上向来尽心尽责,不曾有丝毫懈怠轻忽之处。不管是户部福建司任郎中,还是往山东任道台,曹颙在职守上都当得上“勤勉”二字。
想起刚刚看过的麦田,康熙心里喟叹不已,这满朝文武,能像曹颙这般无心权势、关心百姓死活的有几个?
第303章 馅饼
堂上的气氛委实诡异,几位老尚书也晓得不对劲了,不由地收了声。
一片寂静中,传来略带压抑的咳嗽声,曹颙觉得有些诧异。这是哪个?好大的胆子。按照规矩,这御前失仪,若是追究起来,也是大不敬的罪过,轻说也要罚俸半年。
曹颙微微地回头,顺着声音望去,就见站在六部尚书与侍郎后的一个老大人,低着花白头发的脑袋,在低头咳着,看样子甚是费劲。
此人带着蓝宝石顶戴,穿着孔雀补服,正是太仆寺汉卿陆经远。
说起这陆经远,江苏人士,康熙二十一年进士,是已逝大学士徐元文的外甥。虽然早年做过知县、御史、国子监丞,但是因其行事略显迂腐,不会经营仕途,熬了三十多年,才熬上太仆寺卿。
满人做太仆寺卿是天子近臣,汉官做太仆寺卿就是养老一般。
说起来陆经远与曹家也有亲戚关系,陆经远的外祖母是顾炎武的妹妹。曹寅生母与发妻也是出自顾氏家族,两人算是远房表兄弟。
陆经远在太仆寺卿任上可是好几年了,曹颙前些年在京城时曾见过。因之前听顾纳提过,陆经远对顾纳颇为照拂,曹颙对这位老者心里也很敬重。
只是陆经远晓得曹颙是曹寅之子后,态度却很不客气,很少有好脸色。
而后,曹颙经过打探,才晓得陆经远为何如此。那还是康熙三十七年的事,李家的奴才的奴才,带着一些地痞,冲进陆经远的家给家中打砸闹事、沿街殴辱。
路经远当时丁忧在家,又气又恼,叫家中下人去衙门报官。结果,苏州知府衙门只是推脱,不敢去抓人。
后来事情传扬开了,才有苏州织造李煦出面,将那个闹事的家奴抓交地方官治罪。
虽然别人对曹颙讲述时,对李家很是钦佩不已的样子,但是曹颙却只有心里发寒的。陆家是昆山徐家的姻亲,又是官宦世家,李家的家奴都敢欺凌至此,那换作寻常百姓呢?
就因这个,曹颙前几年给父亲的信中,每次都有约束家奴这一劝诫。这些事,在风光得意时不算什么,待到秋后算账,哪一条都是罪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