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来等着陛见的官员,瞧着曹家父子两人渐行渐远,不禁窃窃私语起来。江南曹家,江南曹家,看来圣眷犹在啊!有消息灵通的,说道:“岂止曹家,李家、孙家也上京了,万岁爷对旧臣很是体恤啊!”
有两个科班出身的御史,听了这样的说辞,不禁冷哼了一声。什么“旧臣”,只是体面的说辞罢了,这几家不过是天子家奴。虽说曹寅、李煦、孙文起并没有什么昭显的劣迹,但是也称不上什么好官。
孙家还好些,这些年行事小心,并不招摇。曹、李两家则是有些过了,就说现下的户部亏空,李家就是其中大头。
曹家账目上虽然干净了,也不过是掌盐茶私利,还自家的亏空罢了,到底是与国与民无益。远在江南,也是便宜曹寅,若是在京城,有御史衙门这些人盯着,怎容他这般肆意?
曹寅之子曹颙,身为外臣,私结皇子阿哥。若不是有其中伴读的事,使得他们不好做文章,怕是弹劾的折子早就堆满御案了。
想要做个铁骨御使,自然要拿这些“国之蠹虫”开刀,纵然是权贵又如何,就算不能将他们弹劾罢官,也能使得万岁爷有些警醒,不被这些弄臣欺瞒。
想到这些,这两个御史彼此对望一样,眼睛亮了不少。
虽然有些求名的私心,却也不碍他们的忠君爱国。看来,未来个把月,大家算是有得忙了。因万寿大典,像曹家这样的外臣进京不少,保不齐有一家两家行事不检点的。
虽不会在万寿节期间,闹将出来,惹得万岁爷发火,但是等万寿节后,却没那么多顾忌。若是能逮住曹家最好,扬名士林;就算逮不着曹家这块“肥肉”,其他小鱼小虾的,也算是有所进益。弄好了,升官发财,并不是难事。
曹颙并不晓得自己已经被御史定位为“肥肉”,随着父亲往清溪书屋见驾。
外头当值的两个侍卫,都是熟人,一个是纳兰富森,一个是赫山。纳兰富森已经升为一等侍卫,赫山也升了二等。
因需要噤声,虽然同僚老友重逢,大家也只能点点头见礼。只是看到曹寅时,纳兰富森躬身行礼,态度很是恭敬。
曹寅笑着点点头,看着纳兰富森的目光也多了些慈爱之色。
纳兰富森是纳兰容若的庶子,生母在纳兰病逝后改嫁,使得他的处境尤为尴尬。若不是有曹寅、傅鼎这些纳兰容若的故交帮衬,康熙也想不起纳兰膝下还有这个幼子,他也没可能到御前当差。因此,他对曹寅甚是敬重与感激。
少一时,魏珠进去禀奏出来,宣曹寅、曹颙父子进去。
自打康熙四十八年腊月算起,康熙与曹寅这对君臣已是三年半未见。两下相见时,见了对方的神容,都有些吃惊。
万岁爷老了,曹寅只觉得鼻子酸涩,想起幼时出入宫廷时,那个挺着小胸脯,略带几分傲气的孩子。他甩了甩衣袖,要跪下磕头行礼。
康熙心里,也是不好受,说起来曹寅比自己个儿还年轻四岁,前几年险死还生。如今,看着精神头虽好些,但是也老相的厉害,看着不像是五十多岁的人,倒像是七旬老翁。
见他要跪下,康熙哪里忍心,忙叫曹颙扶了。
曹颙跟在父亲身后,刚要随父亲一道跪下,就听到康熙口谕,往前一步,将父亲扶住。
康熙往炕上坐了,命魏珠搬了椅子,叫曹寅坐。
曹寅口称不敢,只待康熙再次开口叫坐,方挨着椅子边做了。
康熙瞧了瞧曹寅已经花白了一半的头发,叹了口气,道:“这才几年功夫,咱们都老了!”
曹寅听他话中带了萧瑟之意,笑着说:“奴才是见老了,主子瞅着还不显,除了看着瘦些,还与奴才大前年觐见时并无二样。”
康熙苦笑着摇摇头,说道:“朕心里有数,你不必宽慰。这两年多思少眠,头发掉得厉害,体力也不如以前!”
曹颙站在父亲身后,见康熙老态横生,手上已经起了老年斑,也生出英雄暮年之感;再看看自己的父亲花白了一多半的头发,心里实在是难受。虽然曹寅没有如历史上那般,在康熙五十一年去世,但是他的身体损伤过多,虚不胜补,不知道还能撑几年。
曹寅道:“主子日理万机,还需多保重方好。说起来,奴才这里刚好有个乌发的方子,是奴才的儿子寻来的。奴才这两年轻省惯了,不耐烦弄这些,倒是可以借花献佛,献给万岁爷。”
康熙闻言,抬头瞧了瞧曹颙,点了点头,对曹寅道:“你是好福气,有个好儿子,晓得孝敬你。”
曹寅道:“不敢当万岁爷夸奖,他文不成武不就的,哪里有什么出息?只是他跟着老太太身边长大,性子老实些,心地良善,待人憨实,大了又有主子的照拂,倒是没用奴才操心。”
康熙听了曹寅的话,不禁失笑,说道:“你啊你,到底是贬儿子,还是夸儿子呢!”说到这里,顿了顿,道:“小曹颙这个秉性,朕也晓得!真是不知你怎么教儿子的,好好的年轻人,说得好听,叫‘谨慎小心’;说得难听,就是‘胸无大志’,缺了少年人的锐气。以他的年纪与阅历,就算他有什么不对之处,朕还会与之计较不成?早年使他往户部去,就是有操练他之意,虽是无差错,却也无进益。”说道最后,看向曹颙的目光不禁有些失望。
曹颙不禁腹诽,你是皇帝,自然说什么都成。万一自己真的行错一步,有国法家规在那里摆着,就算是贵为天子,也不好真纵容哪个为所欲为。
曹寅见了康熙的神态,笑着说:“主子,他虽素日口拙些,却是一心想着为主子尽忠!”
第289章 献礼
听到曹寅说自己“一心想着为主子尽忠”,曹颙很是别扭。虽说自己算不上是个花脸奸臣,但是也算不上“一心尽忠”。今儿父亲怎么了,没得这样说自己儿子好话的,听着倒像是讨官,在康熙面前有些不妥当吧?
果然,康熙也似察觉曹寅的异样,似笑非笑地看了眼曹颙,随后对曹寅说道:“哦,还有这个?这小曹颙,朕还当他特意寻个僻静地方偷懒呢!”
虽然康熙仍是温煦依旧,但是曹颙的心里却“咯噔”一下,只觉得那眼神刀子一般剜人。心里虽然不晓得父亲这样说的缘故,但是他仍坦坦然然地接受了康熙的注视,略一低头表示自己的恭敬。
这一年多来,纵然他没有什么功绩,却也没有什么纰漏。在庄先生与韩、路两位师爷的帮衬下,衙门的事也处理得井井有条,他并没有心虚之处。
曹寅从座位上起身,打袖子里掏出个折子,双手奉上,说道:“万岁主子,这是奴才上供的万寿贺礼。”
康熙接过,笑着说:“朕倒要好好瞧瞧,你们父子到底淘换了什么宝贝。”说着,打开折子看了,面色却渐渐沉重下来。
看完折子,他沉寂了好一会儿,对曹颙道:“十六阿哥在无逸斋,你们也是许久未见,过去说话!”说着,又打发魏珠给他领路。
曹颙担心地瞧了父亲一眼,尊着皇命,随魏珠退了出去。
纳兰富森与赫山两人,见曹颙自己个儿出来,有些意外。
原本曹颙还想着问问两人休沐的日子,改天好一道吃酒去,随后想着眼下自己也算是“外臣”了,京城又人多口杂,弄出些是非反而不好。因此,他便没有多说,只向两人抱抱拳,随着魏珠往无逸斋去。
清溪书屋在畅春园东路,十六阿哥的无逸斋在西路,中间倒是不近的路程。
曹颙掏出怀表看了,已经是卯时二刻(凌晨五点半)。
因是暮春时节,东方渐白,不需要灯盏引路。
想来魏珠已经瞧了曹颙给的锦囊,面上笑得比方才越发殷勤,口中道:“多些曹爷厚赏,奴婢跟在万岁爷身边侍候,虽说见过不少好珠子,却只能干过眼瘾罢了。像奴婢这样的废人,别人不过是当成阿猫阿狗,只当甩几个金瓜子,就是给奴婢面子。只有曹爷,倒是拿奴婢当个人看呢!”
说起来,他年纪与曹颙大不了几岁,自幼入宫弄了个残废身子。虽然他尖着嗓子,行动之间也略显女态,但是曹颙却是只觉得可怜,并没有鄙视之心。
听他说得这般凄楚,曹颙劝道:“你何必妄自菲薄,这有史以来,以内官身份,青史留名的,也不在少数。就算不图那些虚名,日子过得自在就是,做好自己的差事,便是好的,何必理会别人嘴脸。你这个位置,想来背后妒忌的也不在少数,总要越发隐忍才是。忠奸是非,万岁爷心里自是明白。”
这一番话,却是良言。魏珠正色听了,随后很是感激地说道:“曹爷是好人,这些提点,奴婢都记下了!”
说话间,两人到了后罩殿前,刚好遇到一队宫人出行,便止了步,退避到一边,低头候着。
等她们去的远了,魏珠方松了口气,对曹颙道:“是德妃主子,应是往寿萱春永殿给老佛爷请安去了!”
怨不得魏珠这般紧张,虽然后宫位份最高的是贵妃佟佳氏,但是管理宫务的却是惠、荣、德、宜四妃,又以宜、德两妃为主。
两人过了后罩殿,行了没几步,就碰到了十六阿哥身边的太监赵丰迎面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