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阿哥瞧瞧一身酒气的十六阿哥,皱起眉,道:“咋又喝多了?这都连着几日?!知道你心里难受,可也得顾惜你自己个儿的身子骨儿!”
十六阿哥小脸红扑扑的,打了个酒嗝,身子趔斜着,伸手将胳膊搭在十三阿哥的肩膀上,腆着脸说:“难受?不……不难受……,高……高兴。十……十三哥……今儿四哥府上四阿……四阿哥周岁生日……弟弟高兴,高兴啊……,就……就喝……喝……”说到这里,却是腹里翻腾,面上一红,一躬身低着头呕吐出来。
十三阿哥见他身子要堆萎,忙一把拽起来,高声唤人取清水,又向跟着十六阿哥来的太监赵丰斥道:“你主子心里难受,你们也不晓得多劝些?!这都什么时辰了?宫里那边送了消息没有?没得叫你们福晋担心!”
赵丰愁眉苦脸的回道:“十三爷,您是不知道,我们爷打四爷府里出来,便念叨着您这里,说什么也不叫奴才们送他回宫!奴才怕落宫门,就私做主张,打发人回宫,说是十六爷在您这边歇了!”
十三阿哥将十六阿哥扶到边上的椅子上坐着,点点头,道:“送信回去就好。你们福晋这些日子肯定也伤心着!”
屋子里尽是秽物的酒臭味儿,十三阿哥叫人开了前后窗子通风。因再有两日便是中秋,外头月亮高高地悬挂在半空,洒下一地清冷。
十六阿哥眯着眼睛,受风一吹,打了个寒战,恍惚间嘴里嘟囔着:“福晋,什么福晋?哪个福晋?”
十三阿哥瞧他醉得不成样子,知道这时劝也是白劝,心里叹了口气。虽说贵为皇子,但是在各自的小家中,也不过是丈夫父亲罢了。
孩子不好生养,没出生就没的那些不论,就是生下的,又有几个能站住?不说别人,单说他自己个儿,次子与三女也是生下没几日就夭折。只是次子夭折,是康熙四十七年十月底的事,他正因牵扯到“废太子”中,被皇父下令圈禁在养蜂夹道,哪里有心情理会还未曾见过就夭折的儿子?
说起三格格,却是前些日子,圣驾离京前夭折的,一岁半大,确实让十三阿哥难受了半个月。分府这一年半,去年上半年还好些,他每月还出去应酬几遭;待因城门杀人之事受了斥责后,他便鲜少出府,跟孩子们相处的时候便多些,两个小的尤是。
嫡子弘暾自不必说,整日里在眼前的,谁让他与嫡福晋兆佳氏感情厚些,很少在其他院子歇。就是三格格,因其生母富察氏身子不好,断不开药,照看不到她,便养在兆佳氏房里。
十三阿哥整日里逗弄逗弄儿子女儿,教着两人学学话,没事给儿子当当马骑,给女儿眉心点个胭脂痣,倒也是另一番乐趣。
六月中,三格格患了“百日咳”,挺到七月初还是夭折了。十三阿哥守着女儿,终于明白什么叫疼得心难受。
将心比心,十三阿哥能够理解十六阿哥的悲痛,所以这几日十六阿哥整日醉醺醺登门,他并没有恼,只是心疼他不爱惜自己。
十三阿哥扶起十六阿哥,说:“十六弟,你醉了,走,哥哥送你去客房安置!”
十六阿哥“嘻嘻”两声,歪着脑袋,道:“十三哥,这日子过得也太过谨慎了,连四哥府上的喜事,十三哥都不去。就算十三哥出了金鱼胡同,难道皇阿玛还能定十三哥的罪不成?哥啊,您没瞧见,那小弘历啊,胖乎乎的,挺好玩儿!”
十三阿哥拍拍他的后背,劝着:“行了,行了,十六弟,别羡慕了,你赶紧戒了酒,好好将养几日,辛苦一个月,明年就能抱上儿子了!”
“儿子?儿子?”十六阿哥有些茫然,止了笑道:“儿子没了,儿子没了!”
十三阿哥听得难受,便道:“十六弟,你要实在难受,就哭一场,过后就别在寻思了!等以后再有了儿子,前头这个就不想了!”
十六阿哥摇摇头,道:“是弟弟对不起她,实是没脸见她了!”说着,忍不住举起胳膊,使劲敲着自己脑袋。
十三阿哥听着,这是另有缘故,不禁有些糊涂。
十六阿哥敲了两下,身子就有些不稳,十三阿哥忙唤赵丰与自己一左一右地扶住,送他到客房安置去。
偏生十六阿哥虽醉着,却不肯就闭着眼睛休息,拉着十三阿哥不叫他走,一会儿是自己没福气,连着两个孩子都无缘得见;一会是小时候刚进上书房,被弘皙捉弄,别人都看热闹,就十三阿哥出来教训了弘皙。
自打那以后,他就瞧着十三阿哥亲,又因这位哥哥骑射俱佳,崇拜地不行不行的。不过十三阿哥那时已经十五岁,兄弟两人一起在上书房的日子还不到半年,十三阿哥便跟着哥哥们出来当差。
再大些,十六阿哥想要亲近十三阿哥,却觉得害臊,怕十三阿哥嫌他生母位份低,瞧不起他;等到十三阿哥不顺当后,他又怕哥哥嫌自己多事碍眼,不肯主动亲近。直到曹颙进京,到他身边做了伴读,他才得机会与哥哥亲近,云云。
絮絮叨叨,十六阿哥说了很多,直待说得实在累了,乏了,迷迷糊糊地阖了眼。
十三阿哥回到内院正房时,已经亥正初刻(晚上十点十五分),兆佳氏还没睡,上前帮丈夫更衣。闻到十三阿哥身上的酒儿,她略带担忧地问道:“十六弟来了,可是又喝多了?”
侍女送上水来,十三阿哥用清水洗了把脸,叹了口气,道:“是啊,这小十六,再这样下去,身子可就毁了!明儿说什么,我也得骂醒他,打小十七以下不论,除了十五弟那边的福晋至今没动静,其他府里,谁家没折过小阿哥、小格格?若都如他这般,那日子就不用过了!”
兆佳氏道:“毕竟是头生子,又是正经八百的嫡出,心里难过,也是有的,想是过些日子淡了就好了!”
十三阿哥摇摇头:“我瞧着刚才说话的意思,像是李氏前面也小产过,直嚷嚷两个儿子,都是没缘分,不得见!”
兆佳氏一愣:“这话,倒是头一回听说!怨不得呢,大家私下里说起闲话来,提到十六弟那边,便都奇怪,他待李氏向来亲近,怎么两人成亲三年还没添个格格阿哥出来。反倒是十六弟妹有福的,进门便怀上了!”
这两年,虽然十三阿哥鲜少出府,但是有些人情往来,却不是能免则免的,便多是由嫡福晋兆佳氏出面代劳。
夫妻两个,又说了两句闲话。兆佳氏今儿白天也过了雍亲王府赴宴,除了四阿哥弘历周岁生辰,其府上的二格格也在前几日由郡君加封为郡主,算得上是喜事连连了。
……
沂州,道台府。
进了九月,天渐渐凉了,初瑜越发的慵懒。因临近产期,肚子圆鼓鼓的,曹颙看着也担心,生怕她走路不稳当,跌了什么的,便也不再催她多动。
府里除了初瑜,还有一个孕妇,那就是庄先生的“外甥女”田氏。
田氏是直隶人士,庄先生的外甥女,虽然比初瑜还小一岁,却是个命苦的,年纪轻轻地没了男人,娘家父母又早就没了,哥哥嫂子又脸色不好,便拖着笨身子来沂州投奔娘家舅舅庄先生。
庄先生自然要问过家主曹颙,曹颙当然是极为礼遇。
要知道,庄先生是当年曹寅请来给儿子做先生的,向来被曹颙敬为尊长。因此,曹颙夫妇,对庄先生的外甥女田氏,也分外厚待,单独置了院子,丫鬟婆子一应俱全。
曹颙认了师妹,阖府上下皆当成姑奶奶敬着,称田氏为“田奶奶”,算是半个正经主子。其各项供给,都与江宁来的五小姐一般无二,银钱月例这块,还格外丰厚些,若不是怕太过惹闲话,曹颙的意思是要与初瑜平的,最后在紫晶的劝说下,减半。
第238章 婴啼
现下,已过了重阳,正是深秋午夜,明月当空,本应是万籁俱静,但道台府内宅却是灯火通明,人影交绰。
曹颙站在院子里,皱着眉,走来走去。夜风袭来,院子里的海棠树叶子“簌簌”作响,一枚枯叶打着旋儿随风飘落在地。
自江宁回来后,他因要急着往济南府山东布政司衙门销假,所以并未多做停留。将田氏接回府中后,他便北上济南府去。
能够照顾宁春的遗孀,等着他的遗腹子出生,对曹颙来说,甚是感激苍天如此安排,使得他有机会为至交好友做些什么。
只是,根据魏黑所说,林丁异于常人的小心谨慎,再联系宁春嫡妻钮祜禄氏这番令人费解的安排,曹颙与庄先生隐隐地察觉出什么。钮祜禄氏这般忌惮,是不是晓得谋害丈夫与公公的凶手,或知道对方不是手段光明之人,担心对方会斩草除根呢?答案,已经无人可知。
若是不能打出宁春家的身份,那田氏总要有其他身份,总不能莫名就多了个大肚子的女眷进门?肚子里的孩子总要有个体面的身份?
曹颙本想要编排是曹家的亲戚,但是考虑到曹家入关前就在旗,家生人口都是在所在的旗别下有登记的,实不好冒认;母族李家那边,亦是如此。
庄先生不仅想到这些,还顾及到曹颙的名声,若是含含糊糊的接个大肚子女眷进府,初瑜那边虽然能够说清;可万一有点闲言碎语的,于曹颙的官声有碍。因此,很是坚决地反对以曹颙的名义接下来,便提到自己认下做外甥女,权当是守寡后来投奔自己这个舅舅的。
这样安排,田氏的身份不高不低,也不会惹人招眼。曹颙想想也是,这道台府内府,虽然大部分都是打京城与江宁带来的人,但毕竟人多眼杂,保不齐有一个两个粽子,万一真弄出些事事非非,危及到田氏的性命,那就要悔之晚矣。
毕竟是要长住,不是三两个月的事,曹颙并没有瞒初瑜与紫晶。毕竟初瑜是内宅主妇,这样坦诚相对,亦是对妻子的尊重;紫晶这边,是习惯使然,向来是诸事不瞒,也有请她对田氏另眼相待之意,毕竟田氏的生活还需她安排打理。
宁春暴毙,钮祜禄氏披红殉夫之事,初瑜也知晓些,曾为这夫妻两个叹惋不已;对钮祜禄氏的烈性,也是打心里敬重。没想到,再隔了几个月,又添了遗腹托孤。初瑜心善,又知道丈夫与宁春向来亲厚,自然没话说;就是紫晶,亦是直道“可怜”。
就这般,以庄先生外甥女的名义,田氏被接进道台府。初瑜与紫晶叫人收拾了一个单独的院子,除了田氏身边跟着的杨嫂子母女外,又选了两个妥当的嬷嬷并两个丫鬟过来侍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