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义骑马,跟在曹颙身边,道:“老爷,看来通州还是少来的好,哪次过来不送出七份、八份程仪去。”
曹颙笑道:“礼尚往来,礼尚往来,派出去不怕,只要别收回太多就好。”
张义道:“独有老爷生怕收的礼重,其他京官,巴不得送出一文,回来千金百金。”
曹颙但笑不语,京官日子穷困也要分人。
品级低的,孝敬上峰,交际同僚,安抚手下,处处要银子。加上京城物价衡贵,平日里出入典当行的官员不是一家两家。
像曹颙这样品级的则没有这样顾虑,衙门下属“三节两寿”孝敬,外官进京的冰敬炭敬,地方赋税进京入库时的分润,各种名正言顺收礼收银的由头。
这个时候,真是不怕收不到礼,还真怕礼重。
礼下于人必有所求,收了要担责任,拒绝要得罪人。
仕途凶险,谁晓得哪块“小石头”就能累及部堂阁老摔跟头。
像张廷玉那种,直接交代门房,超过一百两银子的礼干脆不收是一个办法;像曹颙这样,不管收下多重的礼,都叫人送上差不多的还礼。
外界说起户部这两个尚书,有赞好的,也有说风凉话的。
无非是张家是统称大财主,家中土地数十万顷,并不缺官场交际中的这点银钱;又说曹家父祖两代人经营江宁织造,攒下大片产业。
前行了没一会儿,就见路边停着一个马车。不像是见到贵人退让,而是不知哪里出了问题,已经卸下马匹。
除了这辆坏掉的马车外,还有一个骡车,看着要粗糙些,应该是给下人预备的。
那坏掉的马车外,是几个下人仆妇,还有个穿着常服的中年男子,身边站着个少年。
这是马车坏了?
张义晓得自家主子不是爱管闲事的,便移开视线。
曹颙却是眯着眼睛看着马车前的中年男子,脸上露出淡淡笑意。
那男子仿若察觉出有人瞧他,抬头向这个方向望过来。
这会儿功夫,曹颙一行离那男子只剩下不到熟丈的距离,连张义、曹满也看出前边那人面善。
“是表少爷……”曹满低讶出声。
那人也认出曹颙一行,先是一愣,随即立时疾行几步上前,走近曹颙的马头前,大礼参见,道:“侄儿……见过颙叔,侄儿请颙叔安……”
原来遇到的不是旁人,正是顾纳。
曹颙勒住马缰,翻身下马,亲自扶起顾纳。
当年的清俊少年,已经成了中年汉子。
他不过比曹颙长年几岁,现下看上去却像是年长十余岁。
虽说早已晓得顾纳会回京陛见,可见到顾纳这一刻,曹颙的心情还是有些激荡,点头道:“我安,裕容是否也安?”
“裕容”是顾纳的字,由其恩师兼岳父蔡升元早年所赐,取“宽裕而多容”之意。
顾纳毫不犹豫地点点头,朗声道:“托颙叔的福,侄儿过的很好,过的很快活。”
因打小颠簸流离,命运多蹇,顾纳早年眉眼之间常带抑郁之色,眉心之间更是因经常皱眉,有了深深的“川字纹”,看着缺乏朝气。
外放几年,他虽晒的黑了,身体却也健壮,略显富态,眉心之间的“川字纹”也浅淡许多。
整个人散发出来的气质与早先大变样。
曹颙外放过两次,自是晓得“天高皇帝远”的自在。即便政务繁杂,需要背负的责任大,可那种远离朝廷中枢、远离权利倾轧的日子即便累,心里也是松快的。
想他半生坎坷,终于能顺心如意地过日子,曹颙亦替他快活。
曹颙抬头,望着不远处踌躇不前的少年,对顾纳道:“这是带妻儿回来了?”
早年在京城,顾纳虽与曹颙私交,偶有造访,可是在世人面前显露的,是顾纳想要攀附曹家不得的情形。
毕竟两人一个党附阿哥,一个立志做纯臣,道不同不相为谋。
因此,顾纳之妻蔡氏与两人的儿女也从没有到曹家请过安。
曹颙之所以认定那少年是顾纳之子,是因为那少年的长相与少年时顾纳有几分相似。
听曹颙问话,顾纳才晓得自己激动之下,忘了给曹颙引见自己的儿子,忙道:“是侄儿长子伯平。岳母年迈,思念女儿与外孙外孙女,侄儿便带他们母子几个进京,骨肉天伦也好聚一聚。”说罢,转过头去,招呼那少年上前。
“平哥儿,是为父的表叔,你的表叔公,还不快上前请安!”顾纳扬声道。
顾伯平依言上前,毫不犹豫撩起衣襟,跪倒在地,对这位初次相见的“表叔公”大礼参见:“孙儿见过表叔公,孙儿请表叔公安。”
这虽说他初次见曹颙,可听到“表叔公”三字,已经晓得这人是谁。
是顾家太姑祖的孙儿,户部尚书、二等伯曹颙。
顾纳从不在家人面前掩饰自己的出身,顾家身为士林魁首在江南的辉煌,顾家的败落,失父嫁母得曹家照拂的少年时代。
顾伯平都听到耳中,记在心里。
至于为何早年两家往来疏远,内情好几重,顾纳不好对一个孩子细说,只说是政见不同。
顾伯平似懂非懂,只觉得隐约或是这么一回事。
当年顾纳被贬离京城时,顾伯平已经十来岁,早已是半大孩子,不仅记事,还有自己的判断。
他晓得父亲的过错是“党附阿哥”,而外公生前污了名声的缘由是“献媚权贵”、“轻浮无实”,只因外公挨不过九阿哥说情,将一个庶女嫁给九阿哥的一个门人为妻。
现下,那门人早被罢官夺爵,蔡氏的庶姐也已经病故。
这些都是他影影绰绰听来的,他不敢细问缘故,直接这两年见大了,才晓得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管父亲与外祖父到底有什么苦衷,可站队就是站队。
因九龙夺嫡,牵扯进去多少官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