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他是圣祖嫡孙,理密亲王之子,身份尴尬,要是远着大家些,彼此反而更容易自在。
不管心里到底怎么想,弘历同弘皙堂兄弟两个表面上其乐融融,倒是显得比其他宗亲要亲近几分。
倒是弘昼,向来是不爱人前作伪的,每次遇到弘皙与弘历这哥俩儿好的模样,过后都忍不住抱怨两句:“四哥,何必看他惺惺作态?真当谁是傻子不成,一个郡王,何必谦卑至此?要是不知道的见了,还道我们骄纵,不顾长幼尊卑打压他这个圣祖嫡长孙。”
弘历却只是笑笑,什么也不说。
因四阿哥大婚定在七月,所以圣驾七月初就移驾回宫。
原本沉寂的宫城,因圣驾回驻变得热闹起来。
弘皙身为宗室,又是礼部堂官,协同宗人府与内务府忙着弘历大婚事宜,出入宫禁越发频繁。
慢慢的,他发现有些不对。
原本恭敬的侍卫、宫人,在他的面前添了拘谨与小心,竟像是强撑着,才没有避而远之的模样。
弘皙心中惊诧莫名,反省自己最近有没有行事不当的地方,却是越想越糊涂。他既没有同人发生争执,也没有处罚或处置下人奴仆,怎么就吓得大家如此?
不仅侍卫与宫人的态度发生变化,就是龙椅上那位四叔,望向自己的目光也带了探究。
弘皙觉得自己像是被剥了衣服似的,在那冷冽的目光下无处遁形。
他惊恐难安,仔细打探一番,才知晓一个令人胆颤的消息。
“圣祖曾有遗诏,立皇嫡孙为嗣”、“《李朝实录》上曾记载,圣祖晚年曾以皇嫡孙为嗣,接见属国使臣”、“圣祖亲自教养皇嫡孙,妻以公主女,有心选为嗣君”……
不管那种说法,都紧咬“皇嫡孙”三字。
满清入关八十年,儒家嫡庶尊卑已经成为满人尊奉的法理正统。
弘皙虽是侧妃所出,却是养在嫡母名下,又是理密亲王一脉。同他的叔叔们相比,他却是借着父亲的光,占了个嫡孙名分。
他的心里,未尝没有因为自己的身份骄傲过;可捅破到世人面前,却只有令他惴惴难安。
这个嫡孙名分,会害死人的。
他恨不得立时跑到御前,表白一番,表明自己安分得紧,可那样又太刻意了,说不定倒引得龙椅上那位忌惮;他想要什么都不做,等着风平浪静,可传言却越演越烈。
除了那些圣祖欲立其为嗣的话,没几日又有新的流言出来。
这回越发有鼻子有眼,都是理郡王府内的秘事。
理郡王府本府在昌平庞各庄,京中并没有府邸,有处园子在海淀。出服前,弘皙一直在昌平王府守孝,三月里才移居海淀王园。
因理密亲王的缘故,还有距离京城远,大家对于理郡王府是陌生的。
这回,大家却是在八卦中,对理郡王府熟悉起来。
什么仿六部设六司,自设小朝,什么谋臣如星、武将如云,什么王府私兵数千,皆是八旗青壮……
人皆有趋从之心,当理郡王府的“秘密”大白天下,连带着同弘皙早年相关的旧事也被人翻出来。
在上书房端着身份,欺负生母不显的叔叔们;对待薨了的嫡母也不算恭敬,曾杖毙嫡母所赐侍婢,云云。
有了这样鲜明的对比,往日里觉得弘皙谦和有礼的,也认定他虚伪狡诈,故意作态。
流言越演越烈,说法也越来越直白,就差直接说弘皙有不臣之心了。
弘皙心中惊疑不定,却是焦头烂额之下,又不敢轻举妄动。因为,他怀疑,是龙椅上那位容不下他,才安排了这一出。
他不敢节外生枝,也怕适得其反,所以只有硬着头皮忍耐。
他却不知,自己遭受的这些,完全是自作自受。
流言的最初,只是一个郡王府侍卫在外头吃酒时多了一句嘴。自然,这次醉酒的饭局,说巧不巧地有京中其他几个王府的侍卫。
于是,没几日弘皙就从温厚谦和的郡王,成了包藏狼子野心的“逆王”。
最觉得爽快之人,当然是曹家父子。
“言语如刀,有这个先例在,你们也长点记性,省的往后落下把柄,被人用语刀凌迟。”这个时候,曹颙亦不忘教子,对天佑与恒生这样说道。
天佑与恒生皆垂手受教。
父子三人,虽在追讨弘皙的细节上有所差异,可却是不约而同地选择了“上岸”,完全没有落井下石的意思。
事到如今,不管是弘皙安分,还是不安分,在雍正心中都有了芥蒂。有哪个帝王能允许自己身边,有个比自己更名正言顺的皇位继承人。
尤其是雍正这种,养在嫡母名下的庶出阿哥,对于自己的身份,是骄傲中带着几分自卑,更是容不下弘皙这样的“嫡孙”。
养心殿内,内侍已经被挥出门外。
雍正黑沉着脸,将手中的折子往御案上一摔。十三阿哥同十六阿哥站在御案前,都带了几分小心……
第1266章 纵横(上)
虽说十三爷同十六阿哥位至和硕亲王,可依旧被盛怒的雍正喷了一脸口水。
他当然不能说自己被“嫡长孙”三个字刺激了,反而将过错都推到十三阿哥同十六阿哥身上。
“弘昌同弘普到底在做什么?弘普还罢了,尚未开府封爵;弘昌却是有爵位的,不想着好好当差,反而巴结这个,讨好那个,他到底想要做什么?”雍正越说越恼,说到最后,声音已经变得尖利。
若是弘昌在此,怕是也要大声喊冤的。圣祖孙辈阿哥中,封爵的并不多,弘皙是郡王,弘昌是贝勒,两人又都开府,有所往来本是寻常。
在雍正眼中,却成了“结党”,满心愤愤子不教,父子过。
十三爷同十六爷虽晓得皇上是在迁怒,也只能乖乖跪下请罪。
十六爷还罢,正值壮年,跪下也是很大一坨;十三爷一跪下,露出脑后斑白的头发,微驼的后背。
雍正见了,脸色一暗,长吁了口气,起身将十三爷扶了起来。
十三爷站起身来,满脸羞愧道:“原是奴才的不是,没有管教好儿子,闹得皇上跟着烦心。”
十六爷乖觉,亦跟着请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