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般疾驰回江宁,在他活了这半辈子中,并非第一次。
一次是康熙四十九年二月父亲病重,一次是康熙五十一年夏叔叔曹荃病故。
好像每一次疾驰而来,都不是好事。
十数年没回江宁,江宁变化不大。
永庆之父曾在江宁总兵府任上任职,曹颙少年时,也曾是总兵府的常客,到还是记得总兵府的路。
总兵府就在城北,曹颙从北门入城,所以距离并不远。
可短短的路,却煞是磨人,直到望到总兵府的朱漆大门时,曹颙才长吁了口气。
没有白纸糊门,没有挂着白布白帛,很好。
曹颙片刻也不耽搁,忙策马近前。
这会儿功夫,魏黑已经使人去叫门。
“谁呀?”侧门“吱呀”一声开了,探出半截肥胖身子来。
看着风尘仆仆的众人,那人满脸愕然,伸出胖爪子,揉了揉眼睛,满脸的肉跟着乱颤,有些不敢相信地问道:“魏爷,大老爷?”
曹颙翻身下马,魏黑已经给了那胖子一拳,道:“怎么,赵老四,出京没两年,认不得人了……”
这是曹颂昔日的小厮之一,曾跟着魏黑学过拳脚。
他立时拉开侧门,满脸堆笑道:“还真是大老爷同师傅,小的还真有些不敢认……”
他是曹府家生子,老子娘是曹颂的保姆,同曹颂一道长大。只是看着驼大些,实际上比曹颂还小一岁,今年才三十来岁。
他眼中的欢喜是真,红润润的面色也不似作伪。
曹颙见状,心中纳罕不已,却因急着见曹颂,没有同赵四细究。
赵四眨着小眼睛,却是没有要引路的意思,而是小心问道:“大老爷,老爷出门吃酒去了,您是先去客厅吃茶,还是先去客房洗漱?小人这就使人去寻老爷。”
听了这话,曹颙直气了个仰脖。
看着这平静的总兵府,看着这满脸堆笑的赵四,再听说曹颂出门吃酒,曹颙哪里还不明白。
这定是出了什么乌龙。
寒冬腊月,马背上奔波数日,曹颙也是乏极。
虽说心里有些着恼,可人没有出事,还是比什么都强。
“先安排洗漱。”曹颙道。
两房虽分家十多年,可曹颙长兄威严在这里,赵四等人也乖觉,不敢当成是客,只当多个主子很是尽职尽责地安排人手。
当然,少不得先往内宅禀告,而后再使人出门请曹颂回转。
听说曹颙来了,静惠诧异出声,脸上又红又白,露出几分不安。
弄潮与弄玉两个正跟在她身边学管家,见状弄潮不由好奇道:“这眼看就要过年,大伯怎么得空过来,不会是京里有什么事吧?”
天望已经三岁,听了姐姐的话,挥着小手,嘴里也跟着“大伯”、“大伯”地学说话。
静惠听了,露出苦笑,道:“都是我的不是,这将近两千里路,怪遭罪的……”
羞愧难安中,她又感激不已。
她发出第一封求援后次日,就才知晓丈夫“重伤”的真相,立时叫丈夫写了信,禀明详情,就是怕惊动了曹颙,惊吓到两府长辈。
看来大伯哥是收到第一封信,立时就动身南下,否则也不会同第二封家书失之交臂。
听说曹颙已经去客房洗漱,静惠忙吩咐厨房置办酒席,而后带着三个孩子,到前院给曹颙见礼。
虽说旗人不讲汉家俗礼,可也没有兄弟媳妇去大伯房里见人的道理。
静惠带着孩子,在客厅这边候着,而后吩咐小厮去客房那边守着,等曹颙梳洗完毕后,请他过来相见。
弄潮与弄玉离京时,已经记事;天望则还小,等着一会儿,便拉着奶娘的袖子,打起了哈气。
等了足有两、三刻钟,客房那边还是没动静,曹颂已经满头大汗地从外头赶回来。
见客厅这边门开着,里面有人影闪动,曹颂不由扬着嗓子,高声唤道:“大哥,大哥!”
李卫被落在身后,看着曹颂这般雀跃激动,兄弟情分数年没变,不由生出几分羡慕。
“老爷……”静惠唤道。
“父亲。”三个儿女的声音。
曹颂站在门口,冲孩子们点了点头,而后四下里看了又看,奇道:“大哥呢,怎么不见?”
“大伯风尘仆仆,旅途劳乏,先去客房梳洗了。”静惠道。
曹颂哪里忍得住,立时掉头出了客厅,大步往客房方向去。
李卫见静惠在客厅上,晓得不便宜,只好点头致意,尾随曹颂而去。
进了客房院子,曹颂就开始唤人,直到他自己挑帘子进屋子,也没听到曹颙的应答。
曹颂的声音带了几分不安,待绕过屏风,看到坐在浴桶里,满脸潮红、双眼紧闭的兄长,忙疾行几步上前。
因走的急了,没有看到脚下的木盆,绊了个正着。
那木盆飞了出去,“哐当”一声,撞到浴桶上。
曹颙这才睁开了眼睛,神智还有些迷糊,神情很是懵懂。
看着他眍䁖着眼睛,面容也因旅途劳乏清减许多,曹颂只觉得胸口堵的慌,声音也是地不可闻:“大哥……”
曹颙已经恢复清明,从头到尾将曹颂看了两遍,确实全胳膊全腿,才移开眼,望向他身后的李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