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文杰老实应了,怕耽搁他们兄弟说话,说着想要去见天佑,跟着小厮去寻人了。
曹颙同曹颂兄弟,这才转身进屋里叙话。
“不是说南下的日子就是这两日么,你怎么还得空过来?”曹颙问道。
曹颂“嘿嘿”两声,道:“启程正日是前日,不听大哥嘱咐两句,我心里没底,便将随从行李都托付给李卫,先行一步……李卫也想要过来,可是官身不便,还专程叫我给大哥问好……”
要是其他季节,两天行三百里不算什么,可现下是隆冬季节,道路上还有积雪。
曹颙感动中带了几分恼,道:“胡闹!这样的天气,岂能跑马?江宁离保定又不算远,往后多来信就是。”
曹颂赔笑道:“大哥放心,弟弟都三十来岁的人,也不是毛头小子。早在出发前,就使人掌了印花马掌,不怕雪滑。”
兄弟齐聚,曹颙又不愿太扫兴,见他心里也底,也就不再啰嗦,只是问起他得官前后的情形。关于陛见的情景,也仔细问了。
听说他交接差事时,给侍卫处与吏部都送了礼金,曹颙道:“即是打点的地方多,你手上的银子还够使不够使?要是短了银子就说话,我同你嫂子这里还算宽裕。”
“尽够使呢,今年庄子里的收成送的早,刚好赶上。大伯娘又当我是孩子,生怕我到外头被旁人教唆坏了,私下里给了我三千两银子,说我要是敢学旁人贪墨,丢了曹家的脸,就不认我这个侄儿!”曹颂笑着说道。
这些话,曹颙早在出京前便同他说过,眼下便不再多说,只从程文绎那里听来的总镇私弊,同曹颂说了几句。
听说直隶总镇,八旗兵缺员超过三成,绿营缺员超过两成半,曹颂瞪大眼睛,道:“怎么缺这些个?早听说‘文官吃火耗、武官喝兵血’,也没想到会严重到这个地方?”
曹颙道:“私弊不止这些,好男不当兵,八旗兵是军户,抽丁为兵,尚且兵额不足;绿营兵是招募而来,除了活不下去的百姓,谁肯入伍?就算剩下那七成半,老弱又占了两、三成,不过是凑数。真正能算是兵士的,有五成就不错了。”
曹颂听了,疑惑道:“朝廷每年大把的银子撒出去,是养兵的,还是养贪官与兵痞的?绿营既疲弱成这样,怎么朝廷还没有半点反应?”随即他想到哥哥的差事,道:“对了,大哥的差事……练兵……是不是地方绿营要大动?”
说到最后,他眼睛亮晶晶的,脸上满是兴奋:“如此,我是不是也能在江宁捯饬捯饬?”
曹颙摆摆手,道:“不可。直隶有禁旅八旗,绿营人数远远弱于八旗兵。即便动动绿营,也不会影响地方安定;江南不同,虽有驻防八旗,可震慑地方安定的还是绿营兵,没有皇命,不可妄动。”
曹颂听了,愤愤道:“那弟弟下去,就只能与那些黑心肠的家伙同流合污?”
“徐徐图之,勿争朝夕。”曹颙思量一番,说道。
“还请大哥教我!”曹颂见大哥没有将话说死,带了几分希望道。
“刚下去,不要与人轻易撕破脸,省得得罪小人,给你下绊子;等安稳了,就想法子增员,将绿营缺员数控制在一成半下。其他的,暂且不动。若是皇上允你上密旨,那你就凡事请旨意而行。”曹颙道。
曹颂顶着三九严寒,疾驰而来,就是请大哥拿主意的。现下听曹颙吩咐,仔细记在心上,这才觉得有了主心骨。
说完官场上的事,又说了几句家常,曹颂才觉得乏力,强撑着先去见过初瑜,而后去了客房,要了热水泡澡去了。
曹颙有些不放心,怕他感冒受寒,跟初瑜说了,使人熬了姜汤,给曹颂送去。
等曹颂洗了澡喝了姜汤,天佑已经过来。
叔侄见过,天佑围着叔叔直打转,直跺脚道:“早知道二叔外放,侄儿应赖在二叔身边才是。”
曹颂见他的样子,好笑得不行,道:“总兵府可没有总督府气派,有什么好后悔的?”
“气派顶什么用?每日里应酬的,除了接礼送礼,就是厚厚的不知所谓的公文,侄儿又是个靶子,压根就不能出府。看着老爷从早忙到晚,母亲也应酬这个、又应酬那个,侄儿瞅着直心疼。”天佑想起这一个月的生活,苦着脸说道:“还不如在兵营里,诸事还简便些!”
曹颂见他抱怨,拍了拍他的额头,道:“既是晓得心疼父母,就早点学着做事,为你父亲多分担些,还想着躲开,哪里这样做儿子的?”
天佑立时住口,讪讪道:“没想躲开,只是看到二叔,念叨两句……”
第1117章 失言
拜见完新总督,被留下用饭,魏德心中惴惴。因拜见前听侄儿说过一次,倒也没有太惊讶,只是神色间难免有些拘谨。
虽然先前听说文杰兄妹进京,借过曹家的力,可也没想到关系会这般亲密。
毕竟这世态炎凉的多,可也不乏念旧情之人。曹家早年在江宁为宦,魏家是江宁有头脸的乡绅,两家有旧也不意外。
自己不就是顾念族兄早年所施恩惠,才想着要照看他留下的儿女?
没想到,曹颙不仅对文杰另眼相看,连带着自己这个族叔也都受到照拂。
督大人做东,留他做客,又叫总督堂弟作陪。文杰则是跟着总督公子一道,去内宅用饭。总督府家宴,别说是他一个七品县令,就是保定府知府,也未必有资格为座上宾。
其实,曹颙留他,一半是为了给文杰,一半则是为了自己。他不能老拘在总督府,总要下去看看地方民生。
可只有他一双眼,一时所见,未必周全。
魏德已经在满城任了四年知县,吏部考校的成绩又不错,曹颙便有心通过他多了解了解地方民生。只是今日曹颂过来,顾不上说旁的,还真是单纯的吃饭。
倒是曹颂,听说魏德是江宁魏家之人,是魏五的堂弟,打量了他好几眼,奇怪道:“早年在江宁时,我同大哥也是常去魏家的,怎么没见过你?”
魏德犹豫了一下,道:“在下幼时曾在从兄家私塾读书,十二岁后离开私塾,本家就去了少了。”
曹颂闻言一愣,随即明白其中缘故。
魏德是进士出身,想来同其他士子那样,从懂事起便开始苦读,魏信少年时却是个霸王,整日里惹是生非的主儿,这两个人要是玩儿到一块,才是稀奇。
“既同魏五关系平平,还能想着照拂他这一房,魏大人高义。”曹颂看了魏德一眼,笑着说道。
不怪他多心,魏家兄弟进京已经大半年,都没听说直隶还有这门亲戚。等到曹颙升了直隶总督,就多了位“仁义”的族叔。
以孤儿身份的族人做晋身之资,这样的行为,实是太下作了些。
曹颂向来是眼里揉不进沙子的主儿,何况算计的还是他最尊敬的哥哥,心里就有些不自在。眼下又喝了酒,言谈就无忌起来。
魏德既能凭一己之力,从童生考到进士,又在知县位上做的有声有色,绝不是不通世情的书呆。
听了曹颂这话,他就晓得,这是在疑他对文杰的用心。
他的脸涨的通红,却是抬起头来,坦坦荡荡地看着曹颂,朗声道:“不敢当曹总镇谬赞,不过是略进绵力。”
其实,这其中另有内情,只是他到底是读书人,虽晓得眼前这兄弟两人都是自己得罪不起的人物,却也不愿多言为自己辩白。
他虽也姓魏,可同魏信已经出了五服。
魏信家是江宁数一数二的乡绅,魏德家却是贫寒,只有祖上传下来的十来亩薄田度日。他年幼时,父亲患病,将几亩薄田变卖干净,也没有能救回性命,还是扔下孤儿寡母走了。
从此以后,母子二人,就靠魏德母亲姚氏纺纱织布糊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