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路从南到北,依次是吏舍、幕府院、小教场、马厩。
随着曹颙一家人入住,随行来的幕僚、书吏、奴仆也安置妥当。
李诚留在幕府院,这是曹颙的意思。
李诚既是为当差历练来的,入住内宅,多有不便。
原本曹颙还想让天佑也住在幕府院,被蒋坚劝住。加上除了曹颙从京城带来的人,李维坚还留下十八人,吏舍与幕府院本就不宽敞,天佑这个总督公子过去,就是添乱。
正因为有李维钧留下这十八人,使得曹颙的总督生涯从容许多。
在蒋坚与宋厚的安排下,京城来的这些人,按照所长不同,分置在六科与启事厅。以老人带新人的形式,使得官衙日常政务平稳过渡,有条不紊地进行。
十一月十五这日,是曹颙就任总督后第一次升衙。
直隶两道十府一百多州县,加上大大小小的卫所,掌印的正职文武官员,就有两百多人。
为叩见新总督,有半数官员赶在今日前到保定来排班;剩下一半官员,将赶在下个月初一来叩见。
而后,除非总督公文传召,或是有公务往来,否则这些地方父母就不用再来总督衙门排班。
督抚衙门直属的文武官员,则是逢一、逢五排班启事;若是有案情可断,则在三、六、九日开堂审理。
在此次升衙之前,这些官员差不多都来拜见过曹颙一遭。
他们的履历,早已摆在曹颙案头。
多是从出身年纪开始说起,一路的官场晋升,都有迹可循。还有一些资料,则是由李维钧留下的幕僚郭盛元整理出来,奉给曹颙的。
虽说字数不多,可是很有分量。
例如,正定知府蒋国祥,五十六岁,出身包衣,康熙十九年以监生身份捐通判,康熙二十五年通过内务府考试,康熙三十一年捐同知,直到康熙四十二年才得同知实缺。在同知的位上连任四任后,康熙五十四年升为正定知府,如今已经在知府任上十年。
从履历看,年将六十,出仕四十年,才熬到知府任上,也就差不多止步如此。
可郭盛元的标注,多了两条,河南巡抚田文镜姐夫,正定府盗案渐少。
前者是蒋国祥的官场关系,后者则是从治地百姓说明蒋国祥并非像履历上写的那样庸碌。
虽说来直隶之前,曹颙在京中已经做了准备。可毕竟时间短,掌握的也不过是三品以上属官的关系网,以防有掣肘之处。
像下边的府县主官,曹颙了解的都是官面文章。
有郭盛元这份注录,使得曹颙省心不少。
这也是他的运气,要是他不留下这些人,想要整理出这样的人事资料,没有一、两年的功夫,是整理不出来的。
如此,曹颙在接见属官时,就不是走走过场,谈话也有的放矢。
召见蒋国祥时,曹颙就同他聊治下安定,让他将防盗制盗的所得整理成册,过些日子交上来,好将其中可用之处,在省内推广。
蒋国祥是那种看着极寻常之人,态度恭谨,不谄媚也不清高。
听曹颙提起制盗之事,他眼中闪过一丝意外,随即又平静地应下,并没有谦虚不足,也没有拐弯抹角地赞成自己的功绩。
这是个性子内敛、言语木讷之人。
这样的人,并不适合官场,或许这就是他升迁艰难的缘故。
曹颙对他的印象颇佳,也没有“尽信书”,正定府治下百姓安定与否,还得经过耳闻目睹,才能确定。
还有个二十四岁的知县,叫杨廷翼,旗人官宦子弟,捐官出身,相貌清秀,看着就是一文弱书生。父已病故,有一叔父在六部做司官。是简亲王府门人,有个姑姑嫁给简亲王府的旁支族人,勉强算是简亲王府的姻亲。
曹颙见他时,并没有直言雅尔江阿,只是问了两句杨廷翼在国子监求学的情形。从时间看,杨廷翼进入国子监的时间,刚好与曹项在国子监求学的时重叠。
没想到,杨廷翼还真的认识曹项。他不仅与曹项同窗,还曾与曹项一样,参加康熙五十七年的会试。只是一个高中探花,一个名落孙山。
提及往事,杨廷翼神色间带了唏嘘。
取得国子监监生身份不难,通过国子监层层考试,取得直接参加会试资格,却并不容易。这样的人,无一不是熟读经书。即便一科不中,也多少再谋下科。
尤其是这杨廷翼,六年前不过才十八岁,再等一科,也才二十一,却是于落第次年就捐官出仕,今年四月选授隆平知县。
曹颙见他提及往事,只有遗憾与缅怀,并无落第的尴尬,便称呼他的字问道:“吉光是否因身体孱弱之故,才止步科举?”
杨廷翼听了,却是一震,点了点头,苦笑道:“正是如此。下官本想再谋一科,被家中长辈所阻。即便这次出来做官,也是央求再三,家中长辈才肯放人。”
苦读伤身,不能下场的士子,曹颙见过好几个,倒也不觉稀奇。
只是想起隆平算是上县,公务不会轻松,曹颙心里就暗暗留意。
等杨廷翼退下后,曹颙就使人找了隆平县衙人事卷宗,查看县丞的资料。县丞是四十来岁的举人,从主薄位升上来的,已经在隆平待了三年,历年考评都是中上。
曹颙这才松了一口气,有能干的属下,就算杨廷翼这个病秧子处理不了政务,地方也乱不了。
直隶一地,像杨廷翼这样的官宦子弟,下来混资历的,不再少数。
即便没人在曹颙面前,招摇“我爹是谁谁”、“我祖父是谁谁谁”,曹颙也不能将他们等闲视之。不是想着去安抚拉拢他们,而是要防止他们祸害地方。
有能力的还罢,能力不足的就要想着给调过去能干的辅官。
通过这样的接见,不仅曹颙对于这些地方官有了直观与间接的认识,这些文武官员也见识了新总督的手段。
没有刻意的亲切,也没有傲视属下的官威,只是与每个人谈几句官员治地的情况。
不像是新上任的总督,如同在直隶数年,对他们了如指掌一般。
有的人只当遇到伯乐,欢喜不已;有的人心虚胆颤,惴惴难安。
欢喜的想着如何表现,大树下边好乘凉;心虚的费劲脑汁,寻思着如何巴结,使得新总督睁一眼、闭一眼,放过自己。
等到十五升衙这次,堂上排班的这些文武官员门,对高坐在大案后的新总督,都带了几分真心的敬畏。
开场圆满,曹颙在心里给自己打了个中上。
等到散衙,这些来排班的文武官员没有立时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