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诚下场了么?”曹颙想起一事,问道。
“下了,还中了举人,昨日张的榜。”天佑说着,倒是带了几分敬佩,道:“听说李家表哥读书极刻苦,眼睛都熬伤了。前些日子他过来给老祖与祖母请安,孩儿还建议他戴眼镜呢,刚好十六叔家开了间眼镜铺子,也不知李家表哥有没有去买。”
曹颙见他提及李家,并无轻蔑失礼之处,很是满意儿子的行事做派。没有生出势利眼,用官职与门第论高低,不错。
孙家有孙礼,李家有李诚,若是真走科举之路,倒是稳稳当当的家族复兴之路。
等天佑走后,初瑜犹豫了一下,对曹颙道:“爷,瞧着李诚的穿戴打扮,虽也干净,可到底清寒了些……二月下场前他来过一遭,老太太摸着他身上的衣服,当面什么也没说,背过身却是流下眼泪。过后老太太使人送了些银钱过去,却是他带着两个哥哥给送回来,说什么也不肯收。他跟老太太说,怕自己生贪心,要了一次还想要第二次,往后李家就都成了靠亲戚接济的废物点心。爷,要不咱们帮一把吧,省得老太太挂心。”
早先曹家不愿出面,敛下李家这一大滩人,是怕把曹家牵连进去。
如今,李煦案子已经结了一年。这个时候帮衬一把,就算被告到御前,也情有可原。毕竟,李家是曹颙的母族,李家在京的五兄弟,又是曹颙的晚辈。
曹颙听了,先是点头。要是李诚真能这样想,而不是企图更大,倒是值得敬佩。
听到后来,他却是皱眉不已。
高太君虽因愤怨从李家搬回来,可是却将手中剩下的银钱都留在李家。那是一千多两银子,还有李语做生意的本钱一千多两,也是高太君给的。
这才不到一年的功夫,就又日子窘迫了?
曹颙就是在户部当差,不是不知民生之人。虽说京城不易居,可是物价也实打实的,并没有打承受不了的地步。
普通旗人家,旗丁每月二两银子一石米,就能维持全家生计。李家不过十来口人,自高太君过去,前前后后就有三千两银子。
换做其他人家,已经置办下一份基业。勤俭着花,也够一家人过上十年八年,怎么就都没了?
曹颙不缺银子,为了哄母亲开心,花个万八千两的,实不算什么。
可是,现下却不是花钱的时候。
李家安逸了太多年,上下已经养成骄奢之气。若是他们不改改这习气,即便李诚科举出仕,也不过是又添了个刮地皮的贪官。李家这支,还要再溃烂下去。
“再等等吧,李家兄弟五人,三个成丁,没有旁人援手,还能饿着不成?母亲那边,我去同她的讲。”曹颙道。
夫妻久别重逢,少不得敦伦一番,安置不提。
次日,曹颙便去兰院,陪李氏用早饭。
李氏见儿子过来相陪,很是欢喜,多吃了半碗粥。
母子之间,也不需要客套。曹颙便说了李家现下的结症,劝李氏安心。左右有他在,先磨练磨练李家这几个表侄儿些时日,不会真的束手旁观。
李氏听了,很是欣慰。
她也看出来,自己这个儿子对于李家实没有什么情分,之所以还关注,也是因惦记她。
“不错,就是该让他们尝尝苦日子,要不然永远不能算懂事。”李氏道:“只是你也不用太操心,他们兄弟几个好胳膊好腿的,还不能养活妻儿不成?”
曹颙所不放心的,就是怕李氏郁结于胸,见她面露欢喜,也跟着高兴。
母子又说了几句家常,曹颙看了看时辰,到去衙门了,便出了家门。
再次坐在户部窗明几净的堂屋里,曹颙竟有些不适应。
在甘州那半年,虽说日子苦些,可看着一座新城从无到有,看着荒原变良田,看着原本绝望的百姓展露生机,还真有些成就感。
再回头看段青林,虽只是从五品知州,却是一地父母。又是天高皇帝远的地方,虽然地方穷些,看着观段青林的言行做派,不像是贪鄙的,日子过得倒是也安生。
看完公文,再看朝廷邸报,曹颙竟有些觉得日子难熬了些。
要在还在甘州,这个时候他当是去新城巡查百姓春耕吧……不想了,不想了,再想自己真的就想出京了。
想着那些衣衫褴褛的移民,曹颙怔了怔。
如今外乱内忧皆平,雍正是不是该开始改革了?
“火耗归公”、“摊丁入亩”、“官绅一体纳粮”,都是后世众所周知的改革项目。
现下从邸报上,却是看不出什么。
只是年底各督抚进京后,雍正就地方的权利也就会都抓到手。最迟明年,改革就该开始了。
这三条,除了增加国库银钱,多少也能减轻些百姓负担。
曹颙虽无意做先锋,倒是想起自己会参与这历史大变革,心中不免有些激荡。随即,他又觉得意兴阑珊。
这三条根本就“治标不治本”,地方土地兼并越演越烈。失去土地的百姓越来越多,他们或是沦为佃户,或是沦为流民。
曹颙知道这点,却是只能束手。
只“乡绅一体纳粮”一条,就使得雍正背了三百年恶名。那还是帝王之尊,也不能去抗衡士绅阶层。
曹颙这个小虾米,就更没有说话的余地……
十六阿哥盼着曹颙回来许久,晓得他回来,哪里还能放过他。到了中午时分,便打发人过来,请曹颙晚上过王府那边,他要给曹颙接风。
这却与曹颙不谋而合,曹颙也正想见见十六阿哥,问问鸦片之事。
鸦片毕竟是容易伤人伤己的利刃,不好拿到台面上,云南划出的罂粟田,还是挂在内务府名下。制好的鸦片,也入了内务府。
十六阿哥却没有忧国忧民的觉悟,两句话将鸦片岔开,开头提私事:“年羹尧那老小子也太嚣张了,纵容小崽子给你没脸,又处处给你使绊子,可不能便宜了他!我听弘普说了,去年秋天幸亏有人示警,要不然不止你,连弘普、天佑也陷入险境。年家那小崽子,玩得有些过了。”
曹颙苦笑,道:“就算着恼,又能有什么好法子出气?算计他不难,可是想瞒过宫里那位,却是不容易。”
这就是曹颙为何迟迟不动手的缘故,不是怕了年羹尧,而是不愿让雍正心有芥蒂。
为了向将死的敌人报复,将自己搭进去,那就是亏本的买卖。
十六阿哥端起酒盏,笑得高深莫测,道:“大的动不了,还不能动小的?总不能任由年羹尧嚣张,咱们就白忍下这口气。”
他本是极护短之人,曹颙是他至交好友,弘普是他最疼爱的儿子,忍了大半年,才想要报复,除了想要等曹颙回来,也要顾及青海战事。
他与曹颙一起长大,两人行事也比较相像。
那就是晓得轻重,“公私分明”,不会因私愤耽搁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