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眉的泪顺着眼角滑落,伸手去摸自己的肚子,这是自己的骨血,这就是往后自己的依靠。男人的恩宠算什么,还不是说翻脸就翻脸,往后自己安安分分地带孩子,往后自己规规矩矩地做个良家妇人……
或许是想到以后的安稳日子,路眉突然觉得自己多了不少力气,她狠狠地攥住被子,用了吃奶的劲地大喊着,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让肚子里的孩子平平安安地来到人世……
正月十六,曹家又多了位小姐,却是个福薄的,生而丧母。
闻信,兆佳氏松了口气,想要抚养庶女,以示贤惠,却没有如愿。
织造府内院,高太君房里,看着摇篮里的孱弱得像猫儿一样的女婴,高太君直念“佛祖保佑”,想到孩子去了的生母,不由得红了眼圈。
……
京城,户部衙门。
福建海寇损失账的差事做完了,曹颙带带拉拉地帮着彭铸忙了几日从湖广调粮的事务,与湖广司的人混了个脸熟,却也知道了彭铸口中所谓“湖广司最麻烦”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湖广司的人和福建司大有不同,去年九月里被卖出去的官缺不甚多,绝大部分是入部多年的官吏。这些人大抵是老油条,像傅显功、彭铸这样的实在人基本没有,都是些个滑不留手的角色,打哈哈的人多,做实事的人少,又是势利的紧。兼之内部派系分的复杂,相互之间摩擦不断,办事拖沓可想而知。
而主官郎中图明安又是这群麻烦中的大麻烦。一方面,他因有些个后台眼高于顶,对低于他官位的这些个主事、笔帖式都有些瞧不上眼,素来带搭不理的,摆得架子似乎比侍郎甚至尚书都高;另一方面,他又是个极其苛刻的人,账目到了他那里,总是横挑竖挑,非给你摘两个错处打发你回去再忙活一回不可,极少有痛快通过什么的时候。
彭铸是一百二十个不乐意和图明安打交道,前头几天还耐着性子,后来却是也没好脸挂着,虽然不敢直接顶撞上官,却是每每那边受气,就回来关起门大骂宣泄一番。直到曹颙来了,他才算得以解脱。
曹颙话不多,但思维敏捷,常常一句话就说到点子上,湖广司的人想和他打哈哈,常常是两三句就被拐到正题上。想不做事?却是没门!
又因为曹颙那一叠串的身份在那里摆着,谁也不敢得罪于他,便是图明安也对他十分客气,账目上没刁难过。
彭铸发现这件事之后,念了多少句佛,然后就连磨带恳求的,央着曹颙,凡往图明安那边送帐都是他去。
曹颙自然知道他那些个小九九,不过确实自己出马要比别人出马效率更高些,也就顺势应了下来。彭铸没口子地谢过,又许下了多顿酒席。
这一日,曹颙正和彭铸盘账,忽然有小吏来请曹颙过去,说石侍郎有请。
曹颙有些奇怪,这石侍郎就是石文桂,太子妃的亲叔父,去年十一月被康熙贬斥“软弱无能”,和施世纶调换了官职,成为户部右侍郎。石文桂安安静静地上任,而后也一直十分低调,没有任何动作,似乎消沉了一般。曹颙都快忘了户部还有这么一号人,这会儿实不知他找自己所为何事。
曹颙往石文桂那院子走过去时,正瞧见李其昌从里面出来,面色铁青,紧锁着眉,一脸的不快。瞧见了曹颙,他明显一怔,然后似是若有所思。曹颙过去俯首行礼,李其昌客客气气地虚扶了他,而后快步离去。
曹颙微微皱眉,莫非出了什么岔子,这是从上到下一级级的追究责任?他自信最近从手上过的账目都是没问题的,一时也想不出哪里出了状况。
石文桂被康熙骂作“软弱”,可这体态形象可一点儿都不软弱。他身体微胖,一张国字脸,因为年迈,双腮的肉微有下赘,使得整张脸看上去十分的严厉。即使他满是笑容,瞧着也不是什么好脸色。
曹颙进来时,石文桂就摆着这么一副自觉是十分和颜悦色的表情,然落到曹颙眼里,却是一种皮笑肉不笑的阴险模样。
抛却表情,石文桂的言辞还是相当温和的,先问了几句进来的差事做得如何,然后又对他之前协理福建海寇损失账目的事作出嘉许,最后多有勉励之词,又道“前程不可限量”。实质性的话是一句没说,就打发曹颙回去了。
曹颙听得莫名其妙,想了许久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他旁敲侧击地打听,这一日石文桂只见了他和李其昌,再没找过旁人,而李其昌从石文桂那边回去之后,除了表情凝重外,并没有其他异常,也没有重新审查什么出现纰漏的旧账,仍是继续做手头天津海税的差事。
曹颙也懒得去想那么多,石文桂若是有所图,终会露出端倪来的。虽说是太子妃的叔父,曹颙却也没什么忌惮的,眼下太子的日子并不好过,连带着这些与太子有干系的权贵也个个老实得紧。就算石文桂想要算计点什么,却也要掂掂分量,应该不会轻易拿他开刀。因此,曹颙又回彭铸处,依旧处理调拨赈灾粮食事务。
……
新院子不能老没有名字,曹颙与初瑜商议了,又比量着原有院名,最后就起了“梧桐苑”。想着等天气暖和些,植两株梧桐过来,也算是合了意思。
因前些日子“通房”之事,曹颙对叶嬷嬷有些不放心,就将初瑜托给紫晶,请她每日多照看些。
紫晶本也喜欢初瑜,待她就越发亲近,又怕她待着闷,每日往桐院来得就频繁些个。却是有人欢喜有人忧。珠儿、翠儿因多了女主子,又有七八个不比她们逊色的侍女比着,本是没什么底气的,紫晶常来常往的,倒是能够让她们有“多个主心骨”的感觉。
忧虑皱眉的,自然是叶嬷嬷与喜雨几个。因喜雨长得好,淳王福晋本是不愿意她随着陪嫁的,可还是被瓜尔佳嬷嬷与额苏里嬷嬷劝着应下,原是为了防着这边的紫晶。
照她们两位说的,额驸这边虽然虽没通房丫头,或许是不解情事的缘故。等到娶了亲,晓得床笫之欢,还有哪个男子能够抵住美色的诱惑?虽说紫晶年纪大上几岁,但长得年轻,容貌又好,又是有着多年侍候的情分,且温柔知礼,处事周到的。若是让这样一个女子做了妾,怕是连格格都要顾忌三分。
喜雨便是相貌好些,却是淳王府的包衣下人,爹娘兄嫂都在那边府上当差的,还能够飞上天去?而且她是个聪明的,自然知道利害关系,哪敢僭越。用王府这边的陪嫁侍女做通房,总比曹府这边的几个强,省的有不懂事的,捣蛋惹得格格伤心。
淳王福晋听了这些劝,这才依着她们俩,把喜雨等四个丫鬟交到叶嬷嬷手里,又交代了一番。
叶嬷嬷奶大的这格格,心底早当自家闺女一样看待,疼得紧。格格嫁过来这些日子,因额驸爱静,上房是不留人值夜,也不知两位主子的房事如何。她私下问过格格,却是新妇腼腆不肯应答。
待到格格小月,依规矩也是要夫妇分床睡的,叶嬷嬷便想安排喜雨去侍候额驸,早早定下通房的名分,也省得节外生枝。没想到不仅惹恼了额驸,连带着格格也对她有几分埋怨,心下已是懊恼不已,又瞧着近日来格格和紫晶十分的亲近,心里忧虑着急,却是没法子说出来,只十二分的精神提防着,生怕格格吃一点儿亏。
这日紫晶来梧桐苑,找初瑜商议给曹颂过生日的。曹颂正月二十五的生日,衣服鞋袜是早就准备下的,只差这生辰酒。因曹颂爱热闹,去年也是给他请了戏班子回来的,紫晶便向初瑜说了,又商量要不要请上些亲友,吃上一日酒。
这是初瑜嫁过来后第一次主持宴客,自然要好好筹划的。两人商量了女客的单子,除了两位姑奶奶,还有宝雅格格,兆佳府的太太小姐并其他几家常走动的女眷。外客却要曹颙与曹颂兄弟两个来拟。
初瑜虽年纪比曹颂还小一岁,只是在娘家为长,下面弟弟妹妹又多,又因着曹颙,心里便将曹颂看成与弟弟们一样的,平日在他面前很有嫂子的做派。见初瑜言语庄重,曹颂也收了素日的随性,在这小嫂子面前很是服帖。只是初瑜离开后,他没少向紫晶感叹:“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呢,这小嫂子绷着脸说话的神态,可不是像极了哥哥!”
因等给曹颂过完生日,就是正月二十六,初瑜嫁过来满一个月,按照规矩,还要回王府“住对月”。到时候,曹颙也要随着过去的,带的衣物,随行侍候的人都要提前打理。说妥了曹颂的生辰酒,初瑜和紫晶又商量起这事来。
喜云送上茶来,刚好听到初瑜与紫晶提及二十六回王府带谁回去侍候,不由低声道:“格格却不要忘了后廊‘病’着的那个!”
她是初瑜自幼的贴身侍女,自然一心想着主子这边,对叶嬷嬷为额驸安排通房之事颇有微词。格格金枝玉叶,又是这般品貌,难道还需要靠着丫头笼着自己的夫君不成?况且额驸是真心疼爱格格,两人感情正浓,哪里轮得到外人多事?
后廊‘病’着的,自然是说喜雨。
现下喜雨处境十分尴尬,那晚曹颙说“不耐烦人多”,在场的几个谁不知道说得就是她?就是其他侍女,见不得她的小意殷勤,却也是背后好好地笑了一回。又因着她,使得大家都招了额驸的忌讳,冷言冷语也是不少。
喜雨虽然包衣出身,却也是爹娘宠溺着长大,若不是瓜尔佳嬷嬷与额苏里嬷嬷打着福晋的名义选人,她也不会陪嫁过来。
喜雨是聪明人,通过几个嬷嬷的交代,晓得自己通房丫鬟的使命,却也是真心愿意服侍格格与额驸的。原本她还觉得委屈,哪个女子不想着找个好郎君,做个平头妻?待进了曹府,见到了额驸的相貌人品,看到他对格格的怜惜疼爱,便也就认命了。没想到,却是尚未近身,就引得额驸的厌恶,怕是他将格格的委屈都算到她上头。她也不是那没脸没皮之人,就告病躲在后廊屋子里,鲜少到前边来。
听到喜云的话,初瑜却是有丝为难。虽然喜云劝了她好几次,叫她早日打发了喜雨出去,但是毕竟是陪嫁过来的,又能打发到哪里去?喜雨不过长的好些,又没犯什么错处,那样待她也是不公。
额驸对自己这般疼爱,自己却要生生摆出那般妒妇嘴脸,倒是污了他的清名,实在可憎,那般下作,怕是自己也要瞧不起自己了。想到这些,初瑜就笑着对喜云摇了摇头。
喜云知道自己格格是个心软的,心里叹了口气,望向紫晶求助。紫晶也知道喜雨的事,但是她的身份却不宜就这院子里的事情多说。
第156章 远虑
自石文桂找了曹颙嘉勉一番之后,再没找过他,却是又找了李其昌两次。
据那些个喜好听墙角的小吏传出来的小道消息,石文桂和李其昌还发生过一次争执。当然,这些小吏是没胆子进院子偷听的,只在院子口探头探脑罢了,所以谈话内容不得而知,只影影绰绰听见两位大人争吵声,以及石大人摔了个茶盏而已。
虽然只是枝末细节,部里的人自然说什么的都有,绝大部分人,还是觉得李其昌自寻死路。
石文桂满门显贵,从祖辈起族人就一直位居一品、二品高官,他这一辈兄弟里也是总督、都统、尚书皆有,更不必提其兄石文炳两个女儿,一个为太子妃,一个为十五阿哥嫡福晋,皇亲国戚。
石文桂若想让区区一个毫无背景的五品官李其昌在户部消失,简直不费吹灰之力。
当然,也会有人赞赏李其昌,比如傅显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