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说起来,多是可怜这陈梦雷,心中不耻诚亲王所为。
有心思通透的,想想诚亲王的尴尬处境,也就明白他为何如何小心,有如惊弓之鸟。
与诚亲王的小心谨慎不同,九贝子这边,却是丝毫没有收敛性子的意思。
即便新皇点他去西宁,他也拖延不去,只说要等到先皇百日孝后。
有个“孝”字顶着,也算名正言顺,等到百日过后,他会去西宁否?
如今大家都在等,想要看看九贝子二月会不会奉旨离京。
有无聊之人,已经暗中设局,要赌新皇与九贝子之间的博弈结果。
相信九贝子能赢的,觉得九贝子再不堪,还有个太妃母亲,还有亲王哥哥;新皇再不喜欢,也要留几分余地。
笃定新皇赢的,则是觉得眼下这个情景,正应了老话,“新官上任三把火”。
年前,新皇初登基,有先皇的丧事要料理,有宗室百官需要安抚,自是大方的封赏加恩。
如今,两个多月过去,新皇将局面安抚的差不多,有些动作也正常。
既是圣旨,金口玉言,岂是轻易能更改的,能容九贝子推一次,还能容他再推脱不成?
没想到,新皇这边应允了九贝子延迟出京,那边就使人抓了九贝子近侍太监何玉柱;同时被抓的,还有宜妃宫中的总管太监张起用等十一人。
涉及的罪名就多了,私去东北挖人参,勾结外臣,谋取财利。
最后这十二个太监,都籍没家产,流放关外。
京城权贵,没有谁会留心几个失势太监的下场。在他们看来,这是新皇给九贝子抗旨的教训。
除了这十几个太监,九贝子府大管家秦道然,也被问罪,雍正下旨,命两江总督清查秦道然在江南的家产,追缴银十万两,充作西北军费。
雍正眼中,看到的除了九贝子的不逊,就是贝子府的豪富。何玉柱不过是个卑贱的太监,名下的家产就有数十万,九贝子府的豪富,可见一斑。
等着看九贝子热闹的人,要失望了。
就如诚亲王没有出面保陈梦雷一般,九贝子也没有出面保秦道然,只是“告病”在家,没有像诚亲王那样落井下石。
这日,九阿哥手中把着个酒壶,醉眼朦胧着看着空旷的院子。
随着何玉柱的问罪,秦道然被拘拿,这贝子府的气氛就压抑起来。
主子们脸上没笑脸,奴才们自然也是小心翼翼的。
九阿哥坐在廊前的台阶上,看着眼前两棵光溜溜的光溜溜地石榴树,将手中的酒壶往地上洒了一些,喃喃道:“皇阿玛,小九如今也只能做乌龟了!”说罢,他将酒壶举起,往嘴里倒了半壶酒。
酒水有些流到他的前襟,顿时添了一片水渍,有些则是顺着嘴角,流进他脖颈之中,他却恍然未觉。
瞧着这落魄样子,哪里还有半月前的倔强与傲慢。
五阿哥站在几步外,看着他的模样,不禁红了眼圈。
九阿哥听到动静,抬起头来,直觉得阳光刺眼。
他抬起胳膊,遮住日光,眯着眼看了看五阿哥,起身道:“原来是五哥,还以为是十弟……是了,十弟已经去蒙古了,不在京里……”
五阿哥见他满身酒气,身子都站不稳,上前几步,扶住他的胳膊,皱眉道:“怎么在外头吃冷酒,如此糟蹋自己个儿,算什么?”
九阿哥自嘲两声,低声道:“这样活着,实非我愿,若是就这么去了,才是我的……”
“九弟!”见他越说越没谱,五阿哥厉声打断他的话:“母妃下月就要就府,你不想着怎么承欢膝下,反而说这样不详之语,成何体统!”
九阿哥抬起头,定定地看着五阿哥,面上已经是一片肃穆:“五哥何必自欺欺人,新皇将我流放西宁,我还有不去的余地么?‘伊等俱系极恶,尽皆富饶,如不肯远去,即令自尽,护送人员报明所在地方官验看烧毁,仍将骸骨送至发遣之处’,这些话是说给谁听的,五哥还不知道么?”
五阿哥听了,面色苍白,幽幽地叹了口气,像是老了十几岁,道:“既是让你,你就去吧。等过两年他消气了,我便请旨接你回来……”
看着忠厚略显怯懦的兄长,九阿哥直觉得嗓子眼腥咸。
自从新皇登基,他就晓得自己不会有好下场。他并不畏惧,已是准备要不失皇子尊严,就算要死,也要出口恶气,给雍正扣两个屎盆子。
可是,就在雍正迫不及待地要收拾他时,他这个傻哥哥跑到御前,跪了一整天。
九阿哥晓得,自己死不成了。
就算活着比死更艰难,为了自己的兄弟与额娘,他也没有任性赴死的资格……
……
同九阿哥府的愁云惨淡相比,曹府的日子则是波澜不惊。
初瑜得了曹颙的嘱咐,对于李氏的饮食起居越发关注。
私下问了绣鹤几个,晓得李氏最近忧心浅眠,没有胃口,初瑜就每顿安排药膳,亲自侍候李氏用饭。
李氏见媳妇如此,晓得是自己让儿子、媳妇担忧了,除了膳食都用了不说,还主动请太医过了,开了个安眠的方子。
不知是真宽心,还是药力所致,李氏睡了几个安稳觉,精神渐渐缓和起来。
连高氏见了,都安心几分。
她以为李氏之前的憔悴,是辛劳所致,还劝她不要太娇养长生,也别总想着将小孙子天宝绑在眼前。
李氏也是心力憔悴,听了高太君的话,就对初瑜说,叫她将天宝抱回梧桐苑养育,又让她挑处空院子出来,准备让长生移居。
初瑜心中惊喜交加,可是转念一想,有孩子在跟前牵制,婆婆也没功夫胡思乱想;若是孩子们都搬出来,冷清之下,婆婆忧思成疾,就不好了。
这样想着,初瑜按捺住接儿子到身边的想法,道:“七叔打去年开始就念叨着想要自己的院子了,这会儿老太太发话,指不定要多欢喜。天宝这边,还请老太太怜惜媳妇,多看顾些日子。我们大姑娘这些日子,正开始学管家,小尾巴似的,跟在媳妇跟前。少不得照看她一下,怕顾不得天宝……”
李氏心中,本也舍不得天宝。
人上了岁数,就怕冷清。
这空荡荡的大屋子,有了婴孩的动静,也添了生气。
所以,吩咐完媳妇,她就有些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