恒生在曹颙身边长大,耳濡目染多年,许多小习惯都同曹颙一般无二。单独看时不显,这父子二人同在时,就成了有目共睹。
他习惯握着筷子的筷尾,习惯先喝汤再吃米饭,就连口味都同曹颙差不多。不怎么碰那些青菜,只专心吃离他最近的芙蓉鸡片。
格埒克延丕勒心中酸涩不已,却也不得不承认,恒生与曹颙两个在一处,更像是父子两个。
这顿饭,他吃得如同嚼蜡。
饭后,同曹颙作别时,格埒克延丕勒什么话也没有说。
外头雪势凶猛,皑皑白雪像是扯絮一般。
曹颙已经叫人准备了油纸伞,送与格埒克延丕勒用。
格埒克延丕勒道了声谢,接过油纸伞,并没有打开,而是夹着暴风雪一步步远去。
那背影给人的感觉满是寂寥,让人看了心里沉甸甸的。
曹颙长吁了口气,同恒生回了帐子。
“雪大了,仔细路滑。使个人传话给弘历阿哥,今晚你就留在这边吧,左右地方也宽敞的。”曹颙揉了揉眉心,说道。
恒生听了,却是立时变了脸色,伸手抓住曹颙的袖子,带着颤音道:“父亲……父亲不要儿了……”
“男子汉,流血不流泪。不要害怕,只要你不想,没有人能带你离开京城。”曹颙正色道。
恒生老实听了,眼睛仿佛粘在曹颙身上。
外头北风呼啸,曹颙的帐子里,却添了几分温情……
次日一早,曹颙醒来时,恒生已经不在帐子里。曹颙掏出怀表,瞅了瞅时辰,正是恒生每日去校场的时候。
待小满送热水进来,曹颙一问,果然恒生是去了校场。
梳洗完毕,曹颙想要出去透透气,就出了帐子。
天空碧蓝如洗,地面上的积雪能没了脚面。
明日行围,曹颙住帐子不便宜,怀念起家中洗浴用的木桶,盼着能顺顺利利的举行,自己还早些放出去回家。
他不知道,这个看似平静的早晨,康熙的御帐中,却是狂风巨浪。
“主子爷……”赵昌跪在地上,面无血色,哆嗦着嘴唇,道:“主子爷,奴婢也不晓得为何如此。这对海东青,向来为主子所爱,奴婢就是吃了豹子胆,也不敢轻忽它们……因昨夜雪大,还怕冻着它们,使人送到帐子里照看……”
若是换做往常,轮到康熙震怒之时,他们这些内侍,谁敢辩解,都是一句“奴婢万死”。
现下,看着康熙黑得怕人的脸色儿,赵昌却不敢说那四个字。他怕说了,皇帝主子真叫他去死。
他的身前,两尺多高的大鸟笼,里面正是一对白羽黑点的玉爪海东青。
可惜的是,它们失了素日的神气,倒毙在笼子里。
康熙的视线,落在鸟笼中。
毙鹰,这是的老天爷给他的警示么……
第988章 落日(一)
“呈上来!”康熙的视线粘在鸟笼上,没有去看地上跪着的赵昌。
即便是与此事不相干的魏珠,被这帐子里的压抑所感,此刻也战战兢兢,提了十二分小心。
听了康熙的话,他直觉地望向赵昌。
赵昌没有动,皇帝不叫起,谁人敢起?见他如此,魏珠不敢耽搁,蹑手蹑脚地上前,捧了那鸟笼,双手承到御前。
“玉爪海东青,好鹰,好鹰!”康熙望着这对海东青,喃喃道,精神却有些恍惚起来。
好像,有一年,也曾有一对毙鹰呈到自己跟前。
那是哪一年来着?
康熙只觉得有些画面是那样清晰,有些却是被云雾笼罩,自己也瞧不真切。
那时自己已经对二阿哥彻底死心,二废太子;那时,那个出身卑贱却为自己诞下皇子的女子,已经病故许久……
想起来了,那是康熙五十三年,那对海东青是八阿哥的孝敬。
想到八阿哥,八阿哥的模样在康熙脑海中渐渐明朗起来。
甚至,连他眉间抑郁而形成的“川”字纹,都那样清晰。
他的眼中,尽是哀伤无悲愤。他直直地望向康熙,再无平素的胆怯,一步一步走了过来,好像破釜沉舟了一般。
他的声音很小,但是康熙却听得清清楚楚:“驱子厮杀,皇阿玛要养龙蛊么?”
“不……”康熙挥动着手臂,不想让八阿哥近前,却是眼前一黑,身子直愣愣地前仆下去。
魏珠正跪在御前,一边捧着鸟笼给康熙查看,一边小心翼翼地留心康熙的喜怒。
因此,在康熙到底的那瞬间,魏珠立时就察觉出不对。
他想也没想,立时将鸟笼丢开,伸出双手要去搀扶康熙。终是迟了一步,不仅没有扶住康熙,还被康熙给扑倒在地。
仓促之下,魏珠双手触地。地上却铺着地毯,他却是钻心的疼。
看来是大力之下,手腕错环儿了。
魏珠疼得眼泪都出来,却是不禁松了口气。因为他做了肉垫子,没有摔到皇上;要是真摔到皇上,可不是谁能担待得起的。
这边,一口气没呼完,他就觉得脖颈处一阵湿热。
他还没醒过神来,就听到赵昌惊惧的呼叫:“皇……皇上……”
魏珠直直地看着自己眼前的地毯,从自己脖颈之上滴落在地的,鲜红鲜红的,是什么?
康熙在他背上,仍是一动未动,甚至听不到他的呼吸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