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手头的差事料理完毕,想着要不要替父亲跑趟丰润,没想到贵客上门,那就是延迟进京数月的曹家七老太爷。
七老太爷辈分虽高,实际上同曹寅差不多大。
只是在村野乡间,日子过得滋润,看着富态得很。倒是曹寅,早年劳心费力,坐下病根,看着比真是年龄老上许多。
曹颙得了消息,回到家中时,曹颂已经带着两个弟弟给七老太爷请过安。
看到曹颙穿着补服,仪表堂堂的模样,七老太爷笑眯眯地打量了他几眼,道:“这是颙哥儿?十几年没见,还真有些不敢认了。那年老太君入土,还是个半大孩子。”
对于丰润那边的族人长辈,曹颙有印象的,就是这个七老太爷。晓得是父亲经常念叨的人,他这边也多了几分尊敬。
七老太爷上京,还是为了曹颀的亲事。若是没有皇太后的孝期,曹颀的亲事早已办完。
李氏与初瑜这几个月,也物色了几个女孩儿,但是都没有替曹颀拿主意的意思。
七老太爷活了大半辈子,也是人精,到曹府半日,便已经察觉出不同来。曹寅与李氏恭敬是恭敬,却多了疏离。侄孙辈的孩子们,都是客气有礼。
待孩子们下去,只剩下曹寅时,七老太爷不禁皱眉,道:“事情都张罗大半年,他婶子没给相看相看?就算不是亲侄儿,念在他宗子的身份,你们也不该这么怠慢!”
曹寅闻言,道:“就是顾念着颀哥儿是宗子,选的是宗妇,我们才不好多说什么。凡事还请七老太爷做主,小辈们心里才放心。”
七老太爷闻言,神色稍稍缓和,道:“你放在心里就好。虽说你们江宁这支同丰润嫡宗关系疏远了些,也是老一辈的恩怨。颀哥儿如今在京城当差,你这本家叔叔也就不照拂些。”
曹寅道:“颀哥儿勤勉,办事妥当,往后会有大出息的,七老太爷就放心吧。”
“独木不成林!”七老太爷笑着说道:“总要有兄弟帮衬才好。如今不仅颙哥儿出息了,几个小的也看着不错。这探花是谁家都能出的,还是祖宗保佑。”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看着曹寅道:“原以为你会回丰润参加端午祭祖,却是有事情耽搁了。照我看,今年腊月,让几个孩子回趟丰润。都成家立业,总要在祠堂里上柱香。”
曹寅闻言,神色一僵,想要直言迁坟之事,又怕饶了老人家兴致,便含糊应下。
七老太爷进京当日,曹颀就过来,想要接老人家回他宅子安置。曹寅想着那边没有人主持中匮,老人家住着不便宜,就留他在曹府住下。
家里难得来族亲,又是长辈,李氏与初瑜也都照看得妥当。
只是这个七老太爷似乎极为重视血脉传承,听说恒生是养子,列入曹家名下,他还专程对曹颙教训了一番。无非是混淆家族血统,名分可以有,但是不得列入族谱云云。
曹颙听了又好气,又好笑,幸好父亲已经断了归宗的心思,要不然往后不知有多少活祖宗打着亲长的旗号,对自己家的家务指手画脚。
有个七老太爷坐镇,曹颀的亲事很快就定下来。
对方是康熙五十四年撂牌子的秀女,原本是本家做主婚嫁的,因守母丧,今年才议婚。年龄十八,老姓西林觉罗氏,曾祖父图彦突官户部郎中,父亲现下任六部主事。有个堂叔,在内务府当差。
她是家里的嫡长女,品貌俱佳,为人处事也没得挑。李氏同初瑜见过她,也是赞不绝口。
只有曹颙,听这新嫂子家里的介绍,觉得颇为耳熟。待晓得了满洲老姓,才算是对上号,晓得这新嫂子是出自鄂尔泰家族,按照辈分是鄂尔泰的侄女。
七老太爷在京城逗留了半月,按照曹寅的意思,是想要留着老人家在京城过中秋。但是七老太爷惦记丰润那边,宗子不在,身为宗族长辈,操劳祭祖事宜也是分内之事。
直至此时,曹寅再也瞒不住,只好说了打算迁坟茔地之事。
七老太爷闻言,好悬没背过气去,指了曹寅颤颤悠悠道:“我没听真切,你再说一遍。”
“七叔,侄儿已经甲子之年,少不得惦记惦记身后事。如今江宁这支都在京城,早日将坟茔地迁过来,也算是了了侄儿一桩心事。”曹寅低声说道。
七老太爷脸憋得通红,半晌方叹了口气,道:“你这是怨你二大伯?还是怨颀哥儿他爹?不管如何,做人也不能背弃祖宗啊!”
“七叔想多了,一笔写不出两个曹字。就算不归到嫡宗,难道就不是曹家人了么?”曹寅说道。
七老太爷已经蔫了,看着曹寅,心里只有埋怨曹颀的父祖,早年不该将事情做得太绝。他原以为曹颀如今进京当差,曹寅这支也在京城,卖个顺水人情给伯爵府。
没想到,如今人家不稀罕了。
除了叹气,七老太爷还能说什么?
曹颙这边,已经往热河递了折子,请假回原籍迁坟,康熙已经准假两个月。
曹颀那边,还不晓得曹颙去迁坟之事,等到七老太爷出京时,见曹颙穿着常服同去,才听了缘由。
他的心里,亦是震惊不已。
他还记得父亲生前提过,江宁一支想要归宗的心切,他父亲迟迟不松口,不是不近人情,而是想要将这个人情留给儿子。
等到曹颀当上家主,江宁曹家就开始发达,先有抬旗,随后有赐婚。曹寅父子,甚受器重。
曹颀当时在孝中,没兴致锦上添花,只做旁观。进京这几年,见曹寅父子不提宗族之事,他也不好先说什么。
没想到,等来等去,是这样的结果。
前往丰润迁坟的,除了曹颙,还有曹颂。身为二房长子,这也是他职责所在。原本曹项同曹盍礁鲆舱怕拮爬矗皇且桓龈战擦衷海桓龌挂才趴贪嬗∷⒅拢圆茱J就没带他们。
丰润到京城两百余里,快马走驿站不过两三日功夫。就是照看到七老太爷的马车,放缓了行程,出京五日后,曹颙一行也到了丰润。
迁坟的日子是在京城就选好的,八月初三,就在曹颙他们到丰润的第三日。
不晓得是不是迁坟太敏感,曹氏族人望向曹颙兄弟的目光都带了探究。曹颙没有放在心上,曹颂被瞅得不自在,私下里跟曹颙抱怨了几遭,明明是来迁坟的,怎么像是当贼的?
这次要迁出的坟,除了曹玺与老太君的、曹荃的、曹寅发妻顾氏的,还有几位老姨奶奶的坟。
其中除了曹荃的棺木还没有朽掉外,其他的棺木都残破不堪。
曹颙这边,哪里会想到从京城带棺材过来。丰润不过是个县城,棺材铺里的寿材质量有限。还是七老太爷出面,将族中早年预备的两口寿材给曹颙使。
曹颙这边,少不得再三谢过。
七老太爷看着曹颙,摆摆手道:“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再客气,老头子我就要恼了。”
同这位叔公接触了这些日子,曹颙已经瞧出老爷子是个明白人。江宁这支迁坟茔到京城,算是绝了归宗的心思。不过,毕竟还没出五服,亲戚间还能走动。
“颀哥儿虽比你长几岁,行事却有些刻板,不知变通。这又是在宫里当差,保不齐哪日就得罪了贵人。能照看的地方,尽管照看些,毕竟是一个祖宗的子孙。”七老太爷絮絮叨叨说道。
“族兄官声颇佳,七叔公不必挂心。”曹颙说道。
因曹颙还惦记着中秋节前回到京城,所以没有在丰润多耽搁,初三移坟后,初四就起身进京。
回的时候,赶上一场秋雨,耽搁了两日,八月十二才到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