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为何出此不吉之语?姐姐这几年不是一直在调息么?”韩江氏依是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带着几分嗔怪说道:“姐姐还是不要胡思乱想了,好好休养身子才好。平白说这些话来吓唬人,幸好两位小格格还小,要不然大些,还不知多难过。”
她嘴里这样说着,实际上心里已经是担心不已。杨氏三个月前添了个小格格,韩江氏还以为“她”身子不好,是产后失调所致。
“小格格……”听了这话,杨子墨沉默了半晌。
对于杨子墨为雅尔江阿外室,韩江氏心里本是不赞同的。毕竟是以色侍人,还是名声狼藉的亲王。
不过,这两年看下来,韩江氏却瞧出雅尔江阿是真疼自己这位“干姐姐”。
因衙门的差事忙,怕“杨氏”寂寞,去年送来个七格格,今年杨氏又自己生了个八格格。
“我原以为只不放心你这个妹妹,没想到临了临了又添了这个小的。”杨子墨闻言,不禁苦笑。
去年他不过一时兴起,想要为韩江氏这个妹妹恩人谋个安身,谁会想到会引得雅尔江阿多心,弄了个酒局,将自己设计了。
幸好添得是个女孩,要是个男孩,就算雅尔江阿再宠爱他,也不会混淆皇家血统。
七格格失母、八格格失父,杨子墨想起两个女儿来,心里说不上什么滋味儿。
七格格尚好,毕竟是王爷亲生骨肉;八格格却是念着他的旧情,要是有一日王爷有了新人,哪里会再费心照看。
“姐姐快些好起来,就要到小格格百日了。倒是还要请个好戏班子,给姐姐听曲儿。”韩江氏说道。
杨子墨从幔帐里推出个檀木匣,道:“妹妹,这个是我的体己,劳烦妹妹帮我收着。等到日后七格格、八格格出嫁之事,帮着姐姐送几件添妆之物。”
这已经是交代遗言的意思,韩江氏哪里还站得住。她站起身来,挑开幔帐,就看到杨氏脸色白得骇人。
杨氏平素极为重视容颜修饰,韩江氏还是头一次见“她”素面朝天,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
杨子墨见韩江氏挑来幔帐,抿了抿嘴唇,抬头看着韩江氏。这几年相处下来,他真是将韩江氏视之为手足,有心想要告之自己的真实身份,但是这其中涉及八格格的身世,又不好开口。
韩江氏的眼泪已经出来,她原以为自己这位“姐姐”既然生了王爷的女儿,往后就算恩爱衰减,也能有个依靠,才打算安心回扬州的,谁会想到成了这般模样。
这会儿功夫,杨子墨已经伸手,放下幔帐。
“姐姐,姐姐……”韩江氏低头试了泪,低声道:“曹爷府上原有位方大夫,是位神医,曹家小姐的眼疾就是他治好的。后来召到御前了,妹妹一会儿去曹府,看能不能请这位神医回来为姐姐看病。”
“不要费事了,我的身子,自己个儿还不晓得么……”杨子墨哑声回道。
韩江氏想着自己半生孤苦,好不容易有这个不是手足、胜似手足的好姐姐,又成了这个模样,只觉得嘴里发苦,眼泪簌簌落下。
杨子墨说了这会儿话,已经乏极,只觉得眼前一个劲地发黑。
“好妹子……我乏了,要躺一躺……”杨子墨耐住胸口的翻腾,颤声说道。
韩江氏这边,已经是手足无措,不想得该如何是好,就将雅尔江阿挑了帘子进来。
“子墨……”雅尔江阿不放心杨子墨,顾不得韩江氏,上前几步,拉开幔帐。
杨子墨已是满口腥气,他忙用袖子堵了嘴巴,挺着精神道:“爷……使人……送妹妹回去……”
雅尔江阿转过头,看看韩江氏,唤人送她出去,随即就凑到炕上,去拥抱杨子墨。
韩江氏虽不放心,但是见了这个情景,也不好再待,跟着这边的婆子出去。
她还没到二门,就有丫鬟追过来,双手捧得就是方才杨子墨推出来的檀木匣子,说是王爷叫送出来的。
韩江氏只觉得这匣子有千金重,神色有些恍惚。
杨子墨屋里,雅尔江阿已是看见杨子墨嘴角的血迹,不由地心慌。
从杨子墨被卖进简亲王府,至今已经二十多年。虽说雅尔江阿贪花好色,但是对于杨子墨也是颇有几分真情。
“即是没精神,就好好养着,还费什么神?”看着杨子墨红了的眼圈,雅尔江阿只觉得心头火气,带着几分薄怒道。
杨子墨却没有丝毫辩解,看着雅尔江阿的恼怒,反而添了笑意,道:“爷,福晋……性情如何……”
听着这没头没尾的,雅尔江阿带着不耐烦道:“乏了就早些歇着,怎么说起她?”
杨子墨抓住雅尔江阿的胳膊,喃喃道:“爷,若是王府那边……没有文儿容身之地……就将她送到妹妹处……”
雅尔江阿心里本就难受,听了这话,越发火大,道:“胡说八道,文儿是你的女儿,你不养着,送到哪去……”
不知杨子墨是安心,还什么,眼里添了光彩。
“大阿哥,墨儿给您唱两句吧……许久没唱,墨儿嗓子痒痒……”他抓着雅尔江阿的胳膊,轻声说道。
这却是旧日称呼,雅尔江阿没有袭爵前。
雅尔江阿晓得他是的爱戏的,不忍抚他的心意,点点头,道:“允了,就两句,你也省些力气……”
杨子墨听了,十分欢喜,脸色越发红润:“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
……
韩宅,韩江氏坐在梳妆镜前,将眼前的匣子打开,里面半匣子珍珠宝石,还有半匣子首饰,件件都是精品。
她合上匣子,想着杨子墨那张青白的脸,只觉得再也坐不住:“来人,吩咐下去,驾车,我要出府……”
话音未洛,就将小喜慌慌张张地进来,道:“姑娘,方家胡同那边宅子来人报丧……”
……
虽说在宗室玉蝶上,没有杨子墨的名字,但是京城权贵,谁不晓得“她”是简亲王的心尖子。
永佳这边,是第一时间就得了消息,也有些措手不及。只晓得外宅那位生了八格格后就病着,怎么说没就没了。
别的不说,那边还有两位小格格。永佳叹息两声,一边吩咐人收拾屋子,一边使妥当人过去接两位小格格回府。
杨子墨虽没诰封,却是小格格生母,并不同寻常妾室。永佳这边,少不得又挑了几个王府老人,过去帮着料理后事。
方家胡同那边,雅尔江阿已经叫人搭起灵棚,大作法陆道场。走到胡同口,就能见到香烟了了,各种诵经声不断。
曹颙是次日听到丧信的,也是不敢置信。初时,还觉得奇怪,因为他是晓得杨子墨是男人身份的,这死于“产后失调”不是扯么?
他甚至有些恶意地揣测,是不是雅尔江阿厌了杨子墨,寻了不是害了他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