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结难解,她也不愿妹妹带着怨愤离京。
她正色道:“阿玛对你不闻不问,两位额娘没人看你一眼,这叫什么话?要是真的对你不闻不问,为何会指到敖汉台吉身上,没有指到喀尔喀蒙古去?为着让你嫁得离热河近些,阿玛没费过心思么?两位额娘没有随同阿玛去热河,留在京里,为的是什么?阿玛早就有话,你的嫁妆,除了内务府承办的,府里这边也要置办一份,都是两位额娘经手。为着你这些日子不快活,额娘头上添了不少白发,刚才我打那边过来时,额娘还哭了一场。要出嫁了,离开阿玛额娘,跟着没见过的人过日子,你害怕,这个我都晓得。我当年也是这么过来的,人前含羞带怯地预备嫁人,夜里也会怕得哭湿了枕头。为了这个,就要将阿玛额娘都怨上,不顾十多年的生养之恩?”
二格格被说得哑口无言,过了好一会儿方问道:“大姐说的是真的?那位……也是阿玛挑的?”
“哄你做什么?敖汉离热河只有几日的行程,皇玛法又是年年去塞外避暑的。往后你若是想阿玛、额娘了,就使人送信来,到热河团聚就是。”初瑜回道。
二格格伸手将脸上的泪擦了,神色缓和许多,就听初瑜道:“敖汉台吉不仅阿玛见过,你姐夫也见过。郡王府的小王爷,品貌都是好的。只是因我遇到的是你姐夫,他待人好,所以显得我好过些。等二妹嫁人了,就晓得了,众生皆苦,还得自己想开些,才能过得爽快。这些年,我与你姐夫几乎阴阳相隔,因我的缘故,使得天慧胎了坐下病,想起来就是剜心的疼。要是尽想着这些,怕是我也要日日以泪洗面。”
说到这里,初瑜顿了顿,接着说道:“可是再想想好的,父母双全,有手足相互扶持,也没有大难大灾的,可不是咱们的大福气么?”
二格格本是性子豁达之人,只是为了即将出嫁,焦躁中失了本心,才说出那番气话。现下听了姐姐这一席话,她羞愧不已。
之前对父母的怨愤之意,却在不知不觉中无影无踪……
……
户科衙门,忙了一日,转眼将到落衙时分。
曹颙将书案上的公文处理好,往窗外望去,按照十四阿哥的性子。既然昨日逼着十六阿哥说了那番话,那么今儿是不是就该加把劲儿,来他这边。
果不其然,就见院门口进来个人,穿着宝蓝色衣裳,腰间明晃晃地系着黄带子,正是十四阿哥大驾。
院子里几位笔帖式见了,就算有不认识十四阿哥的,也认识那条黄带子,晓得是宗室爷,忙俯身垂立。
户科在户部衙门里,户部大门都有护军兵丁把守。能直接走到户科衙门来的,都是有几分分量的人物。
刚好丰彻从厢房出来,见是十四阿哥,忙上前请安。
十四阿哥扫了他一眼,抬着下巴道:“原来你也在这边当差,你们曹大人在么,爷寻他说话。”
丁点儿大的院子,他又是这么大的声音,曹颙想要装没听见也不行,只好忍住不耐烦,出来相迎。
十四阿哥跟变脸似的,已经有了笑模样,对曹颙道:“爷掐着点,寻思你这边该落衙了,就过来了。要是这边差事了了,同爷出去说话。”
他这般作态,曹颙也不愿在衙门多待,要不然还不知会传成什么。再说,眼前这位说话口无遮拦,曹颙也怕他说出什么,牵连到自己个儿。
因此,曹颙道:“十四爷请堂上坐,容臣进屋交代两句,就出来。”
十四阿哥摆摆手,道:“快去快去,爷在院子里就行,屋子里怪闷的。”说话间,指了指丰彻道:“爷同他说话。”
曹颙听了,告了一声罪,进了屋子。跟蒋坚交代了两句,又将几个批好的文书交给笔帖式封存,而后他才屋子里出来。
十四阿哥这边正同丰彻问起老尚书玛尔汉的近况,还说身份所限,要不然早就过去探望云云。丰彻这边,少不得代祖父谢过。
客气来,客气去,说得都是虚话。
曹颙见状,只觉得好笑。
十四阿哥虽想要学学别人“礼贤下士”,但是偏生又放不下皇子阿哥谱,真是要多别扭,有多别扭。就算原本说出的是好话,但是配上他居高临下的神态与傲慢的语调,听了直叫人觉得刺耳。
细节决定成败,这个道理也适用于夺嫡战场。
同户部出来,十四阿哥就拉曹颙到西单牌楼的一个茶馆,要了个雅间,打发人到门外守着,两人在屋子里说话。
曹颙心里冷笑,今儿十四阿哥墨迹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在六部衙门官员落衙时来这么一遭。就算是两人在这里只喝上两口茶,说上两句天气好晴朗的废话,明儿其他皇子府得到的消息,指定也是“十四阿哥与曹颙往来亲密,某日某时辰进茶室密语”什么的。
茶盏里,是今年的新茶,上好的雨前龙井,端得是清新扑鼻。
曹颙有了筹划,对于十四阿哥的这些小动作,也不再像之前那样烦躁。
十四阿哥却像是真将曹颙当成“心腹”一般,将自己今儿新起草的那份请立青海兵驿的折子搁在曹颙面前,道:“曹颙,军情紧急,昨儿爷半宿没睡,想得都是这个。你瞧瞧这个折子,说说你的意思,看爷的这个提议可使的?”
两人何曾这般熟了,到了能商议大事的关系?十四阿哥这是按奈不住,要请兵上阵?
曹颙拿起折子,仔细看了。
这个提议虽好,但是却有一点疏忽。那就是涉及蒙古内外藩属时,得由理藩院出面。十四阿哥洋洋洒洒一大篇,都是直陈御前的,压根没提理藩院。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十四爷这提议甚好。”曹颙看着十四阿哥,态度甚是“真诚”:“都说十四爷熟读兵书,在兵事上有见解,我还当时众人对十四爷的奉承。今日看来,真是盛名之下无虚士。”
十四阿哥本就自傲,曹颙这番话说得又顺耳,使得他都生出知音之感,仍不住又开始高谈阔论起来。
曹颙见了,只觉得庆幸,幸好中间隔着的茶桌是方桌,将两人隔得远了,要不然这吐沫性子不得喷一脸……
直到十四阿哥说得口干舌燥,茶也喝了好几壶,觉得火候差不多了,才心满意足地别了曹颙,带着人去什刹海外宅。
曹颙见他背影远去,才翻身上马,对赵同吩咐道:“打发人出城告诉老爷、太太一声,就说今儿差事多些,留在城里,明儿过去。”
赵同应了一声,曹颙看看天边晚霞,调转马头,往金鱼胡同去。
十四阿哥再狂妄,但是并不可畏惧,因为他根基不深,也因为他弱点太多。例如,海子边的吴氏。
吴氏,犯官之后,其父兄受“一废太子”的风波,被牵连其中,判了流放,病死在路上。吴氏一个失亲孤女,官卖为奴,辗转风尘,也有不堪往事。三年前,被十四阿哥遇见,开始“金屋藏娇”。
十四阿哥身边,妻妾成群,何曾缺过女人?对吴氏能这般长情,可见是动了几分真心。
道不同,不相为谋。
要是往后,同十四阿哥有翻脸那日,那能掌握住这个吴氏,也会使得十四阿哥忌惮。
算计到女人身上,并不是什么光彩之事。曹颙骑在马上,只觉得有些气闷。
不知不觉,进了金鱼胡同,到了十三阿哥府门口。
管家一边将曹颙迎进去,一边使人往二门里传话。
少一时,十三阿哥穿着常服进来,见到曹颙,笑着说道:“昨儿晓得十四弟拉你吃酒后,我就晓得,你该上门了。没想到这么快。”
“实是没法子,十四爷今儿又到衙门堵我了,还众目睽睽之下去西单茶楼喝了一个时辰的茶。”曹颙带着几分无奈道。
这功夫,就听到“咕噜”一声响,是曹颙的五脏庙在抗议。
“没用晚饭?爷这使人预备去。”十三阿哥扫了曹颙身上的官服一眼,道。
“那感情好,真是有些饿了,今儿就叨饶十三爷了。”曹颙笑着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