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阿哥看看十阿哥,又瞧瞧十二阿哥,心里叹了口气。不管是厌也好,还是畏也好,这两位表现得也太明显了些。
许是因八阿哥之死,使得十阿哥对皇父不无埋怨,没有传召,从来不露面;每次露面,也是低头缄默,一个字儿也不肯多说。
十二阿哥这边,则是惶恐不安,上头垂问一句,恨不得立时跪下捣蒜。
一来二去的,康熙见了这两个儿子,也都是皱眉不语,气氛甚是郁闷。
十六阿哥就算想从中圆活两句,也无处下手,只能干着急。今儿请两位哥哥来,就是寻思如何劝上一句。
还没等十六阿哥开口,就听得十阿哥道:“有肉无酒,真是扫兴!”
十二阿哥最是胆小,生怕十六阿哥真地拿出酒来,忙道:“十哥,喝不得,多少双眼睛看着。”
“是啊,喝不得。真是狗屁规矩,狗屁规矩!”十阿哥撂下碗筷,冷笑两声。
十六阿哥见他憋着火,怕他闹起来,道:“十哥别恼,虽说八哥地下有知,不会计较这些个,但是咱们做兄弟的,也当碍着规矩忍忍。”
听提及八阿哥,十阿哥使劲握了握拳头,看着火锅道:“八哥原是最爱吃飞龙肉,今年病着时还念叨着。”说话之间,尽显悲愤之意。
十二阿哥闻言,带着几分忐忑。真是劝也劝不得,听也听不得,生怕他说出要不得的话。
十六阿哥只觉得头疼,不知道自己这个哥哥是真傻、假傻。就算心里真有怨愤,也当藏着些,难道他真当御帐里那位是寻常人家的阿玛,可以耍个小性不成?
还好,十阿哥说了这一句,就一口一口地喝起飞龙汤来。那样子,觉不像是品尝美味,倒像是“以汤代酒”。
这时,就见赵丰进了帐子,到十六阿哥跟前小声,道:“爷,魏总管来了。”
十六阿哥闻言,站起身来,道:“二位哥哥少陪,弟弟去去就来。”
到了帐子外,就见两个内侍提着灯笼,魏珠在旁抄着手踱步。
见十六阿哥过来,魏珠挺了挺腰身,道:“万岁爷口谕,召十六阿哥见驾。”
正是月初,外头漆黑一片,十六阿哥的心里亦是没底。
跟着魏珠身边,他从荷包里摸出块印料来,塞进魏珠手中。有心想要问一句,边上还有两个内侍跟着,落个“刺探钻营”地罪名,他也担待不起。
还是魏珠机灵,瞧着十六阿哥的忐忑,笑着说道:“皇上待十六爷,真是没话说,哪位皇子爷有这般脸面?”
话里话外虽没一句实在话,但是瞧着这意思,不像是坏事。
十六阿哥心里松了口气,同魏珠有一句、没一句地搭着闲话。
说话间,到了御帐外,就见张廷玉从里面退出来。
见了十六阿哥,张廷玉忙躬身要拜,被十六阿哥一把托住:“往后要唤一声‘中堂大人’了,还请不要多礼。”
前几日康熙允了曹寅的请辞后,礼部右侍郎萨哈布转为礼部左侍郎,翰林院侍讲学士张廷玉升内阁学士,兼任礼部右侍郎。
侍讲学士是从四品,内阁学士是从二品,张廷玉连升四级,成为御前赤手可热的大红人。
他却是不敢托大,连道“不敢”、“不敢”。
魏珠已经进御帐通禀,出来召十六阿哥进去。
帐子里灯火通明,康熙盘腿坐在榻上,手中拿着一本奏折。见十六阿哥到了,他撂下折子,对魏珠道:“给十六阿哥看座。”
“嗻。”魏珠应着,摆了个小凳子,送到十六阿哥跟前。
康熙用手指敲了敲方才那个折子,道:“富宁安的折子,说起西北兵饷钱粮,事务甚繁,见在官员不足办理,请择贤官往肃州调用。你怎么看?”
军国大事,皇父向来圣心独断惯了,何曾与人商议过?
十六阿哥闻言,心里已经转了十八个弯,想到曹颙身上。同四阿哥一般,他也认为皇父接受曹寅的请辞,不是曹家的圣眷淡了,而是要用曹颙。
即便如此,直接赴西北管兵饷钱粮,这个担子也委实重了些。这其中涉及的不是一省一部之事,一发而牵全身。以曹颙的资历过去,说不定闹得灰头土脸,费力不讨好。
想到这些,十六阿哥斟酌了一下,道:“回皇阿玛的话,这兵饷钱粮涉及的事务,不是一处两处,都需要精细人打理。若是想处理得有条不紊,不是一人两人能胜任。还不若在六部九卿中择能干之司官数十人,使往军前听用。”
“曹颙用在何处?”康熙瞥了十六阿哥一眼,沉声问道。
十六阿哥如坐针毡,用在何处,还不都是皇父说了算?
他的额头已渗出汗来,强作镇定,道:“皇阿玛惯会用人,曹颙在内务府总管这个位上甚是妥当。虽有疏忽办事不周之处,但是却也使得内务府衙门生色不少。”
“下去写个保举折子,朕要用曹颙,品级不好再升,就兼任户部侍郎吧。”康熙冲十六阿哥摆摆手,道。
“皇阿玛,六部堂官,儿臣举荐……”十六阿哥闻言,甚是意外。说到底,他虽当差,但是毕竟不是掌部阿哥,哪里有举荐六部堂官的资格。
再说,他心里,还是不愿曹颙现下去户部。
现下去户部,跟到富宁安帐前当差没太大区别,都是要愁兵饷钱粮之事。
康熙扫了十六阿哥,脸上已经添了寒意,冷声道:“小十六这是惦记六部的差事了?要不然朕就派你去户部?”
十六阿哥听了,脑中想起四阿哥,不由后背一激灵,忙使劲摇摇头……
……
京城,曹府,梧桐苑,上房。
黑暗中,曹颙的手摩挲着初瑜胸前的疤,想起春日里的变故,仍是觉得后怕。差一点,初瑜就要丧命,孩子们失母,自己失妻,那将是多么沉痛之事。
今日在客院中,终是留下了方种公。
三月之内,为王氏父子报杀身之仇,这是他的承诺。
三个月的时间,抽丝剥茧,也当能查出点什么。即便图寿只是走狗,在曹颙心中,也是当死之人。
“额驸……”初瑜的手抓住曹颙的手,低声道:“额驸有心事么?”
“在这世上,活着比死艰难。”曹颙若有所思地回道:“不是怕死,不是想着苟且偷生,而是有所牵挂,有要承担的责任,不得不活。”
初瑜听了,只觉得莫名心酸,将头依在丈夫的肩膀上,道:“我却是怕死……”
见妻子如此,曹颙有些后悔,跟她念叨这个做什么。他翻身将妻子覆在身下,俯首在她耳边笑着说道:“要不然,为夫就卖把子力气,同娘子一同研究研究欲仙欲死这话何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