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当年旧事,李氏心中一颤,忍不住红了眼圈,低声道:“老爷真是狠心,既晓得儿子吃了这些苦,长大还要送往京中当差,还巴巴地送到寺里待了两年多。妾身最后悔之事,就是当年没有拦着老爷。别人家的孙子,多是为祖母、祖父守孝一年;就算颙儿为承重孙,多守两年当得,也不用送到寺里苦熬。”
“是老太太生前所嘱。”曹寅沉默半晌,说出这个埋藏已久的秘密。
“啊?”李氏听了,诧异不已:“怎会?老太太生前最宠颙儿,怎么舍得他去佛门苦修?”
“我原也不解,老太太说了,颙儿幼年遭封大难,变了心性,同过去那个颙儿判若两人。虽面上没有说什么,但是心中积了戾气,亲情淡薄,为人清冷。要是不加以约束,往后说不定就要成家门逆子。”曹寅叹了口气,道。
“怎么会?颙儿最是诚孝……”李氏听到这里,忍不住为儿子喊冤。
“老太太通透了一辈子,何曾糊涂过?梅花香自苦寒来,宝剑锋从磨砺出。颙儿要是没有经过清凉寺数年佛法熏陶,如何能养成这稳重性子?”说起嫡母,曹寅心中仍是敬佩不已。
这些话都是好话,李氏虽不完全赞同丈夫的说法,但是想起儿子,甚是欣慰:“说起来,也是老爷同我的福分。有颙儿这样的儿子,又摊上初瑜这样性情的媳妇,谁不羡慕……”
“下雪了……瑞雪兆丰年,只盼着明年是个好年景……”曹寅通过玻璃窗,见外头扬起雪花来,眯着眼睛说道。
“颙儿的腿,又要疼了……今年媳妇给他预备了几副狐狸皮的护膝,也不知他戴了没有……”李氏也望向窗外,轻声念叨着……
……
京城,曹府,梧桐苑。
虽说是白日,但是炕桌上却放了一盏灯。去了灯罩,只有棉芯燃着火苗。
初瑜手中拿着片膏药,靠近灯前烤着。曹颙穿着中衣,坐在炕上,裤脚褪到膝盖上。
少一时,膏药烤好,满室药香。
初瑜俯下身子,仔细地将膏药贴在曹颙左膝上,拍好抚平,才轻轻放下裤管。而后,又拿了一帖膏药,在灯前烤着。
热乎乎的,曹颙只觉得膝盖舒坦不少。
他长吁了一口气,道:“这同仁堂的名号,真不是白来的,他们家的膏药确实好使。”
初瑜闻言,有些不解,道:“额驸,他们家很有名么?难道还能比得上太医院?不说宫里,就说外头的大夫,他们家也说不上名号。额驸却是信着他们。”
“他们家的药好,总有一日会成为御药。”曹颙笑着说道:“说起来还是咱们的福气,现下就能用上他们家的药。”
同仁堂虽通过招投标,成为太医院的供药商家之一,但是供应的只是生熟中药材。
曹颙这些日子,因戒烟方子,往同仁堂走了几遭,淘换了不少药膏回来。
另一只膝盖的药膏也贴好,曹颙才觉得腿疼减了几分。
他看了妻子一眼,道:“将新置的庄子,给东府一个贴补家用,你恼不恼?”
初瑜闻言,笑着摇摇头,道:“早先额驸不就说了么,留出份银子给二房弟弟妹妹。早给晚给都是给,家里又不缺这个。”
“我夫人倒是真大方。”曹颙闻言,忍不住开口打趣道。
“额驸也不是小气人啊。弘倬虽没说什么,但是心里也是感激额驸的。就算弘曙与阿玛,也是感念额驸的好。再过几年,弘倬就要分府,多些产业傍身,这辈子也能衣食无虑。”初瑜说道。
“小二原不肯要。”曹颙叹了口气,道:“是我错了,原想着他也渐大了,也该当得家、理得事。不过还是孩子。连我都有疏忽照看不到之处,他能精明到哪去?”
现下,曹颙有些认了。
他后悔自己过去同兆佳氏置气,有什么用?分家也好,别府另居也好,是他能忍心不顾堂弟、堂妹们;还是二房有事,他这边能脱的干系?
“还好,弟妹是个明白人。往后咱们能照看,还是照看吧。我算是看好了,万事还是顺其自然好,不得强求。这越是想省心,越是省不得心?”曹颙往炕上一靠,说道。
夫妻两个正说着话,就见喜彩进来禀告:“额驸,方才魏管事到二门传话,说有事儿求见大爷。”
曹颙闻言,翻身坐起。
初瑜见丈夫要出去,抱出个狐皮大氅服侍他穿好。
“李卫这小子真在京城?”怀着这个疑问,曹颙出了梧桐苑,匆匆往二门来。
魏黑等在二门外,身上已经落了些雪花。
“怎么在这里等着?”曹颙见状,忙道:“还是到书房说话。可是打探清楚了,这李卫到底弄什么名堂?莫非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不成?”
他一边说着话,一边同魏黑踱步到书房来。
“脏病?”这个答案,实是另曹颙诧异。
“是,公子。这些年,李卫没有女眷在京,少不得多跑了几趟窑子……”魏黑这边,在成亲前,也是妓院常客,对李卫倒是没有歧视之意,只是觉得那小子倒霉罢了。心中不无庆幸,自己年轻时也风流,却是身子骨好没有染上这个脏病,要不然怕是羞愤的,一头撞死得了。
曹颙皱眉,不禁有些担心。
所谓“脏病”,也称“花柳病”。曹颙少年时,也曾读过几本医书。按照书上所记,有什么“淋怔”、“泪疮”、“霉疮”。说白了,就是性病。
马俊早年是要立志做名医的,对于医书更是知之甚详。因这个缘故,他不仅自己个儿洁身自好,对于友朋也是多加劝告。
几位少年好友中,当时曹颙岁数还小,在外人眼中还不到开荤的年纪,永庆与宁春却是半大小子。
宁春好色,对于秦淮河上花花草草也留恋得紧。马俊没少拿花柳病吓他,秦淮河上的妓女,得了花柳病,病死的何曾少了?
因这个缘故,宁春嫖妓,只嫖清倌。
往事种种,历历在目。
魏黑见曹颙难掩忧色,道:“公子放心,根据打探,李卫病不重,现下花重金请了大夫调治。只是费时,怕是还要休养数月。”
曹颙闻言,微微放下些心来。
是了,不过是病,只怕没银子治。只要肯请好大夫,肯多花银子,也不怕难治好。
“这件事就此作罢,不要再使人打听了,只做不知吧。”曹颙思量一回,说道。
就算李卫豁达,这件事到底也尴尬,还是让“秘密”继续下去,要不然往后怕是无法相处。
魏黑点点头,晓得曹颙用意,犹豫了一下,道:“公子,李卫这病需要大笔银子,现在全靠蒋先生一个人撑着,怕是要撑不住了。昨儿,他出去寻同乡借银子了。”
“寻个机会,魏大哥先助他。眼看到年底了,到时候外官进京的多,送礼的也多。借着外头的名头,往蒋坚名下多送些。”曹颙道。
魏黑点头应了,两人又说了几句闲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