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凑巧,就在王孚向吴超越请示命令的同一天下午,下游那边传来了斥候消息,说是有一支数量相当庞大的太平军水师船队突然驶出湖口,张帆去了彭泽方向。
对此,都兴阿和杨文定等人都有些大惑不解,不明白太平军这么做的原因,左宗棠却一语道破原因,“这有什么奇怪的?长毛从安庆带来了许多新船,船队的水手肯定数量不足,把水手不足的新船直接送到湖口太危险,让湖口的长毛水师主动去彭泽更换船只,既安全,又可以从容整编和熟悉新船。”
恍然之余,都兴阿心中一动,忙说道:“这是个机会啊,我们如果能够抢在长毛水手上船之前,抢先突袭长毛的安庆船队,不就可以干掉长毛人手不足的新船,削弱长毛水师的力量了?”
“都军门,这可开不得玩笑。”左宗棠警告道:“你的水师本来就经验不足,又对湖口下游的长江航道一无所知,到了那里肯定要吃地利大亏。而且长毛水师已经抢在了你的前面,发现你出击向东,他们肯定会暂停换船调头迎战,到时候你如何招架?”
都兴阿并不是很接受左宗棠的判断,已经划归都兴阿指挥的鲍超也跑出来出馊主意,说道:“都军门,我们还有一个办法,乘着长毛水师主力远离湖口的机会,出兵攻占八里江,夺占长毛在那里的营地和炮台。以八里江为前进基地,切断湖口长毛和彭泽长毛的联系,逼着长毛水师来打八里江,到时候我们以逸待劳,又有陆上炮火掩护,再想对付长毛水师就可以容易许多了。”
“我反对!”左宗棠还是一样的讨人嫌,说道:“攻占八里江,切断湖口长毛和下游长毛的水上联系,是能够以逸待劳逼迫长毛水师攻打八里江。但长毛水师现在的实力已经大增,我们的水师就算有路上炮火掩护,也未必能打得过长毛水师,相反还可以让长毛水师获得和我们决战的机会。”
反对无用,都兴阿不是杨文定,不会对左宗棠无条件的言听计从,在与麾下水师将领商议之后,都兴阿很快就敲定了这个作战计划,决心乘着湖口太平军水师力量不足的机会,全力拿下八里江扼制险要。同时都兴阿还找来了吴军水师主将王孚,向王孚知会了自己的作战计划,要求王孚率领湖北水师协同自军作战。
王孚万分为难,盘算了许久才答道:“都军门,出兵帮你拿下八里江当然没问题。但是末将有言在先,拿下了八里江后,末将必须立即撤回九江营地,不在那里驻扎。”
说罢,王孚又补充了一句,说道:“不是末将怕死,是我们的两条主力战船太过笨重,出港加速都十分困难,八里江又距离湖口过近,防范长毛水师突袭偷袭的应变时间太短。长毛水师如果逮到机会以快船出击,纵火烧船,末将可就哭都哭不出来了。”
“没问题!”都兴阿一口答应,又笑道:“能带着将士用小船装满火药冲进敌阵自爆,谁敢说王兄弟你贪生怕死,我第一个就不答应!行,就这样,打下了八里江后,我驻扎在那里,你屯驻九江接应我。”
……
得到了都兴阿的亲口承诺之后,王孚这才下令吴军水师准备出击作战,次日一早,在都兴阿的亲自率领下,湖北水师和吴军水师倾巢出动,取道张家州以北绕开湖口,直奔长江下游。杨文定和左宗棠闻报后,杨文定当然是嗟叹万分,左宗棠则是破口大骂,可一起都无可奈何——谁叫都兴阿是前线主帅?
还别说,湖北水师倾巢出动的这个消息,还真把留守湖口的太平军大将林启荣给吓了一大跳,赶紧派快船给下游的水师送去消息,让率领水师主力去彭泽接船的韦俊提防湖北水师发起突袭。然而随着时间的流逝,清军炮轰八里江营地的开始,再收到了清军水师派遣步兵登陆去攻打八里江营地的消息时,林启荣这才终于醒悟过来,知道清军水师是打算乘虚攻占八里江营地。
“操他娘的狗清妖,原来你们不是想突袭彭泽,是打算攻占八里江啊。怎么办呢?主力去彭泽,湖里那几条小船不可能是清妖的对手,无法增援八里江……”
“算了,与其费劲坚守让将士们白白死伤,不如主动放弃,保住有生力量,等火轮船来了再说。”
盘算过后,很能决断的林启荣也不和韦俊商量,果断就下令让独力难支的八里江守军弃营撤退,撤往下游去彭泽渡江,任由都兴阿军攻取八里江营地。结果让林启荣更加欣喜若狂的还在后面,成功夺占了八里江营地之后,都兴阿所部的湖北水师不但真的驻扎在了八里江建立营地,战斗力最强的吴军水师竟然还撤离了八里江,撤回了九江旧营驻扎。
“哈哈哈哈哈,天助我也!清妖水师主力竟然驻扎在了八里江,超越小妖的水师居然还撤回了九江,天父神力,果然是无穷无尽!这一战,我们赢定了!”
……
与狂喜过望的韦俊截然相反,当湖北水师攻占八里江并且主力移驻八里江的消息传回了湖北省城后,正在积极备战的吴超越却是直接就掀了桌子,咆哮道:“都兴阿疯了还是傻了?左宗棠为什么就不拦住他?”
“水师主力移驻八里江,长毛水师想偷袭就偷袭,想决战就决战,战事一旦不利,都兴阿从张家洲北面跑航道狭窄,从南面跑有长毛的石钟山炮台,不管往那里跑都不容易,不管往那里跑都是长毛蒸汽炮船的活靶子!他没见过蒸汽炮船,不知道蒸汽炮船的船速比风帆战船快多少?!”
咆哮过后,吴超越又大口大口的喘了一阵粗气,这才让赵烈文替自己去信都兴阿,让都兴阿知道驻扎八里江的危险所在,要求都兴阿立即撤回九江避免冒险——虽然都兴阿所部的襄阳水师战斗力平平,然而在水上力量不足的情况下,吴超越还是需要襄阳水师的帮助,自然也不愿看到都兴阿全军覆没。
“慰亭,得防着都军门不听你的良言相劝。”赵烈文沉声说道:“尤其目前他正在和你争前线指挥权,还连决战战场在那里都要和你争,这样的情况,他不听逆耳良言的可能很大。”
“不听也没办法,他受制于花制台,我没权力约束他。”
吴超越很是无奈的摇头,又盘算了片刻后,吴超越这才说道:“这样吧,给鲍超去一道密信,要他在战事不利的情况下,坚决毁船逃命,保住水手和炮手,也尽力劝说都兴阿他们这么做。我们去田家镇的时候,多带些备用战船过去,让逃出来的水手炮手可以继续驾驶船只参战。”
“还有,告诉王孚,战事不利时,那怕背上临阵脱逃的罪名,也一定要给我保住忠诚号和仁义号!那两条船的机动力虽然比不上蒸汽炮船,但火力远比蒸汽炮船强大,也是这次决战不可或缺的主要战斗力。”
屋漏偏逢连夜雨,正当赵烈文一一应诺后提笔写信的时候,门外却又有传令兵送来了坏消息,向吴超越奏报道:“禀吴抚台,我们水师的来报,说勇敢号突然出了故障,又和江上的渔船起了冲突,抓了两个肇事渔民,请你决定如何处置。”
正指望仅有的两条蒸汽炮船发挥作用,还没出发其中一条就出了故障,这样的坏消息当然让吴超越更加火冒三丈,宣进水师信使后,吴超越马上就冲着信使怒吼道:“你们是干什么吃的,怎么又把蒸汽炮船弄出了故障?还有,为什么要抓渔民?”
“禀吴抚台,我们冤枉啊。”来报信的信使愁眉苦脸,说道:“是那两个渔民不听招呼,在上游乱丢破渔网,渔网缠住了勇敢号的叶片,差点绞断了勇敢号的叶片,我们才抓了那两个渔民啊。”
“渔网能缠住蒸汽炮船的叶片?”吴超越一愣问道。
“能。”信使如实回答道:“洋教官说,蒸汽炮船的叶片和转轴最怕被水草和绳索缠绕,要我们小心提防。但以前还是发生过几次这样的事,这次情况最严重。”
吴超越不吭声了,眨巴着三角眼盘算了半晌,吴超越突然跳了起来就往外冲,招呼道:“走,带我到现场去亲眼看看。”
急匆匆出城到了吴军水师营地所在的大堤口,冲到了现场仔细一看时,见自军的水手在华尔的指挥下,果然正在艰难的清除勇敢号明轮上的缠绕绳索,众人上来行礼,吴超越也没理会,只是跳上小船细看那些把叶片缠死的坚固绳索,心中不断盘算。
最后,还是在华尔的一再招呼下,吴超越才回过神来,但吴超越还是没理会华尔的客套,只是迫不及待地问道:“华尔,如果蒸汽明轮船行驶的前方绳索过多,会不会又出现今天的情况?”
“当然会,亲爱的吴,绳索和水草是蒸汽明轮船的天敌。”华尔如实回答,又显摆道:“我在密西西比河上旅行的时候,我乘座那条珍妮号蒸汽明轮船,还被水草给绞断了叶片。今天如果不是我指挥出色,发现危险就果断停船,不然你的勇敢号就得耗费金钱和时间更换叶片了。”
吴超越笑了,笑得十分开心,还张手拥抱了可爱的华尔,说道:“感谢你,亲爱的华尔先生,感谢你拯救了我的勇敢号。”
“不必客气,这是我应该做的。对了,吴,这次你率领蒸汽炮船去参加战斗,可一定得带上我,我在你这里都快闷坏了。”
“没问题,你是美国人,我雇佣你帮助我的水手驾驶蒸汽炮船,谁都无法指责。”
一口答应华尔要求的时候,两个乱丢破损渔网的肇事渔民也被押到了吴超越的面前,见自己酿出了这么大的错,又见吴超越堂堂巡抚都亲自出面,两个肇事渔民当然是连连磕头,痛哭流涕的恳求吴超越饶他们一命。
“放了他们吧,这两小子虽然乱丢垃圾闯了大祸,可也帮了我们一个大忙,算是功过相抵。”
吴超越很大度的挥手下令放人,满是坏水的脑袋里,琢磨的也全是些缺德得冒烟的馊主意。而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南京城中,正在漂亮女人肚皮上嘿咻的杨秀清也突然打了一个寒战,一种很不好的预感突然浮上心头。
第二百六十二章 闹矛盾的下场
吴超越要在田家镇打,还要节制都兴阿麾下的湖北水师;都兴阿要在九江湖口和太平军决战,还要花沙纳以总督身份下令,把吴超越的命根子蒸汽炮船派到九江参战,交给都兴阿指挥。
两个截然不同的要求先后送来,顿时难坏了正在湖南和湖南地方官员和太平军斗智斗勇斗力的花沙纳,答应吴超越得罪都兴阿,又得把更多兵权交给满清朝廷无比提防的吴超越;答应都兴阿,吴超越又肯定不高兴,还未必会答应。前狼后虎,手心手背都是肉,左右为难之下,一贯手腕圆滑的花沙纳也难得头疼了一把。
关键时刻,很得花沙纳信任的幕僚兼文友戴文节及时提出重要建议,道:“毓仲,我觉得这个时候你不能考虑人事,只能优先考虑军事。长毛大举西进,还把火轮船都开到了西线,形势危急,水师一旦有什么闪失,湖北腹地的门户便立即大开。所以我认为,这时候你不能考虑得罪谁和谁不高兴,应该优先考虑把军队交给谁最有把握。”
戴文节的话让花沙纳终于下定了决心,也让花沙纳马上提笔写下了两道公文,一道给都兴阿,命令都兴阿率领湖北出省军队接受吴超越的号令;一道给吴超越,授命吴超越指挥这次的决战。然而用快马发出这两道公文的同时,花沙纳也难免有一些担心,暗道:“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还有,也不知道都兴阿那边会不会给老夫来一个将在外督命有所不受?如果是的话,那麻烦可就大了。”
……
还好,时间还来得及,因为太平军更换战船和升级装备需要适应,花沙纳授命吴超越指挥这场决战的命令送到湖北省城时,换装完毕的太平军水师主力仍然还没有离开彭泽,吴超越也刚刚登上道德号,准备率领吴军水师出发。
见花沙纳答应了让自己指挥这场决战,大喜之下,吴超越赶紧用快船给都兴阿送来命令,命令都兴阿率领湖北水师立即全部退回田家镇,又命令王国才继续助守九江,以免太平军故意不肯追到田家镇,选择攻打九江围点打援。
很巧,花沙纳和吴超越的命令送到都兴阿的面前时,斥候快船恰好送来了太平军水师已经从彭泽出发的消息,面对这两个变化,刚刚被剥夺了前线指挥权的都兴阿脸色十分难看,都兴阿所信的几个清军将领也是个个脸色阴郁,全都对花沙纳的这个决定不满到了极点。
郁闷之下,很得都兴阿信任的副将刘连升还公然发泄道:“花制台偏心!我们在九江虽然没打什么大胜仗,可我们以一省水师之力,独抗长毛水师倾巢之兵,照样和长毛打得不相上下,还多少有一些优势,花制台凭什么要剥夺都军门你的帅位?难道整个湖北就只有吴抚台一个人会打仗,我们都是酒囊饭袋?!”
刘连升带了头,乌果、歧寿和詹启纶等水师将领也纷纷附和,全都认为花沙纳太过轻视都兴阿,也太看不起湖北水师!——平心而论,都兴阿所部的湖北水师也的确算是不错,即便上上下下都没什么水战经验,能够抗击太平军水师主力到现在还没吃什么大亏,在遍地草包的满清正规军中绝对算得上是鹤立鸡群。
惟有得过教训的鲍超提出了异议,劝说道:“都军门,还是听花制台和吴抚台的命令吧,他们也都是为了你好,长毛有火轮船我们没有,田家镇那边的地形工事也对我们有利,撤回田家镇和长毛打,我们的把握更大一些。”
鲍超不劝还好,听了鲍超的劝说,本来就窝着一肚子火的都兴阿马上就爆发了出来,砸着桌子怒吼道:“长毛有火轮船又怎么样?难道我就怕了?区区三条火轮船,难道就能把本官吓得屁滚尿流,赶紧要逃回田家镇找那里的炮台保护了?田家镇那里有炮台,八里江这里难道就没有?”
几次站错队的鲍超讪讪闭口,不敢再劝下去,那边乌果和歧寿等人则叫嚣得更加猛烈,全都认为不必过于惧怕太平军的蒸汽炮船。末了,翼长乌果还鼓动道:“都军门,要不这样吧,我们就回复吴抚台说长毛水师突然逼近,我们来不及从容撤退,也没办法运载八里江炮台的陆师将士过江,只能继续坚守八里江营地,无法撤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