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你发财!”吴超越大力点头,又说道:“王叔你也知道,整个大清的纺织业,以我们江苏最盛,但一户农家想织一匹土布,最少也得要三四天时间,一台洋机器一天就能织上百匹布!这是多么大的差距?你如果买了十台洋机器,不就等于是雇了三四百户农家给你织布?你一匹布那怕只找一百文钱,一天不就挣了三四百个一百文?你在上海码头上收保护费,又要有多少时间才能收到这三四百个一百文?”
王国初面露神色了,吴超越却还是继续滔滔不竭,比手划脚地说道:“至于销路,你根本不用担心,大清五个通洋口岸,上海的位置在最北方,又有长江航道和运河之便,交通无比方便,你搞出的纺织厂,等于拥有整个大清北方和内陆的市场……”
比手划脚着,吴超越很是耐心的给王国初指出了在上海建厂织布的各种好处和远大前景,力劝王国初出钱出力建厂,并自告奋勇要帮王国初联络洋人采购机器和招聘熟练技师,然而很可惜的是,吴超越的这番媚眼却是做给了瞎子看,王国初对这些话是既不懂又不信,毫无任何兴趣,随口敷衍了几句就找了个借口告辞离去,心里还大骂吴超越不是东西乱出馊主意。
吴超越也看出了王国初对自己好心建议的不屑一顾,摇头惋惜之余,也只能是低低的叹息,“我总算是明白李鸿章和张之洞这些老买办到底有多难了,再好的事,老百姓不懂又有什么鸟用?”
“亲爱的中国朋友,能否占用你一点宝贵的时间?”
吴超越遗憾的时候,耳后突然传来怪腔怪调的声音,吴超越回头看去时,却见是一个四十多岁的白人男子在对自己微笑,头戴高礼帽,西服革履手扶拐杖,身边还跟着好几个跟班模样的洋人,似乎身份不俗。见吴超越回头,那白人男子又微笑说道:“亲爱的中国朋友,你刚才的见解,我冒昧的已经全部听到,觉得十分有趣,也十分的有道理。关于你的事,我也已经听一些人说过,我对你十分感兴趣,希望能与你谈谈,就是不知道你是否允许?”
“当然可以。”吴超越忙伸出手,用英语热情地说道:“欢迎你来到古老的中国,亲爱的西方朋友,我的名字叫做超越·吴。”
听到吴超越的熟练英语,又看到吴超越主动伸手请求握手,那白人男子眼睛顿时一亮,也是马上伸出手与吴超越握手,然而不等那白人男子开口说话,狗腿子吴大赛却连滚带爬的冲了过来,一把拉住吴超越说道:“孙少爷,快走,老爷派人来叫你回去,叫你马上回去,有十万火急的事。”
吴超越疑惑问什么事这么急,吴大赛却摇头表示也不知道,又一个劲的催促吴超越马上回家,还说事情很急。吴超越无奈,只能是向那白人男子说道:“亲爱的西方朋友,十分抱歉,我的家里出了急事,我的祖父催我马上回去,所以非常遗憾,我必须说再见了。如果有机会,我们下次再详谈好吗?”
“没关系,你先去办理你的急事吧。”那白人男子微笑点头,又说道:“我们一定有机会再见面的,下次我们再细谈。”
吴超越礼貌道谢,又与那白人男子握了手,然后才与吴大赛告辞离开,而吴超越前脚刚走,之前在码头上传教的那几个法国传教士却飞奔到了那白人男子面前,一边向他行礼,一边用难以置信的语气说道:“上帝啊!尊敬的布尔布隆先生!我们法兰西国驻中国的全权公使!你怎么也来到上海了?”
“我来上海办理一些外交事务。”那白人男子随口回答,又向吴超越离去的方向一努嘴,微笑说道:“但我真没有想到,我会在上海碰到吴这么一位有趣的中国人。关于各国传教士和吴的事,我已经大概知道了,你们暂时不必介绍,我只问你们一件事,吴是不是真和传说中一样,对我们西方非常了解?也对我们西方抱有欢迎态度?”
“尊敬的公使先生,我们可以向你保证,吴对西方的了解与熟悉,远在任何中国人之上。我们还可以保证,吴对西方文明十分友好,也十分欢迎。”
几个传教士毫不犹豫的回答,然后一个传教士又低声说道:“公使先生,就我们所知,英国领事阿礼国先生、普鲁士领事阿化威先生、美国的祁理蕴、葡萄牙的比利和西班牙的劳瑞欧几位领事先生,都已经留心上了他,并且在暗中观察他。另有未经证实的消息,阿礼国已经把关于他的情报上报给了英国全权公使文翰先生。”
“该死的约翰牛,嗅觉就是灵敏。”那白人男子哼了一声,又说道:“替我盯紧他,也把关于他的情报给我送一份。”
……
还回过头来看看吴超越这边的情况吧,被吴大赛急匆匆的叫回家后,勤于公务的吴健彰难得已经回到了家里,还一见面就向吴超越喝道:“快回房去换衣服,仔细收拾一下,洗干净一点,一会陪我见客人。”
“爷爷,什么客人这么重要,要这么麻烦?”吴超越疑惑问道。
吴健彰猥琐的老脸上突然露出了笑容,笑得十分开心和神秘,说道:“当然是好事,你阿源叔做媒,给你说了一门亲事,一会爷爷带你看看那姑娘,如果你满意,爷爷我今天就把你的好事定下来。”
“相亲?!”吴超越杀猪一样的惨叫了,连连摆手说道:“爷爷,我才十七岁啊,用得着这么急不?我还想多玩几年,不相!不相!”
“姑娘很漂亮!比你房里那些丫鬟漂亮得多!”
熟知宝贝孙子性格的吴健彰只用了一句话,马上就让吴超越安静了下来,又看了一眼宝贝孙子,吴健彰笑得更开心,说道:“那姑娘,爷爷我以前见过,模样拿来配你,连爷爷我都得承认是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当时爷爷我就动心想替你说她,可惜你阿源叔当时怕你成天眠花宿柳,人家不答应,就没敢点头,现在既然你改邪归正了,又多少有点争气了,你阿源叔就重新提起这件事了,还出面把那姑娘给请来了,准备让你们见个面。”
“她是阿源叔的什么人?”吴超越好奇问道。
“他拜把兄弟的女儿。”吴健彰顺口答道:“你阿源叔那个拜把兄弟,是青埔的一个地保,门第虽然不高,家里也不算有钱,但我们吴家又不是什么书香门第,那姑娘的模样又确实周正,爷爷看得顺眼,估计你也肯定喜欢,所以就不管那么多了,只要你点头,爷爷可以答应。”
不想这么年轻就有拖油瓶的吴超越还是有些踌躇,也多少有些怀疑吴健彰的审美能力,而吴健彰却又催促道:“还愣着干什么?爷爷是见那姑娘漂亮才替你考虑,快去收拾,一会你如果实在看不上眼,我也不会勉强你。”
吴健彰都把话说到了这步,又多少有些好奇买办爷爷给自己相中的媳妇有多漂亮,吴超越终究还是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去梳妆打扮,给自己换了一身华贵衣服打扮得花枝招展,玉树——抱歉,不幸继承了吴健彰相貌的吴超越还当不上后面临风两个字。但不管怎么说,精心收拾了一把后,这些天来一直害怕照镜子的吴超越也多少能够正视一下镜子里的自己,没再生出想买块豆腐一头撞死的念头。
收拾好了,稍等了一段时间,吴健彰派人来叫吴超越去西花厅见客,吴超越心里也多少有些七上八下,而当得西花厅时,却是刘丽川首先迎了出来,一边大声和吴超越打着招呼,一边笑嘻嘻的低声说道:“臭小子,便宜你了,我那侄女可是青埔出了名的大美人,配你纯粹糟蹋!如果不是看在我的面子上,她爹绝对不会答应!好事成了后,你这小子可一定得好好谢谢我这个大媒人!”
苦笑着连声答应,又多少提心吊胆的进到了花厅,吴超越首先看到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子正在与自己的买办爷爷说话,一个穿得漂漂亮亮的少女则坐在那中年男子旁边,但低着头看不清楚模样。而刘丽川则一推吴超越,笑呵呵的大声说道:“立春兄,给你介绍一下,这就是我对你说的大侄子吴超越,怎么样?一表人才吧?”
那中年男子扭头看了一眼吴超越,目光中虽然多少有些失望,但还是很有礼貌的和吴超越打招呼,刘丽川则又冲那少女说道:“秀英大侄女,叔叔也给你介绍一下,他就是我的超越侄子,你们俩有我这层关系,也可以算是世交了,快,起来给你世兄见礼。”
那少女轻轻哼了一声,这才慢慢抬起头来,露出了一张绝对算得上羞花闭月的俏丽脸庞,然而吴超越仔细看清了她的模样后,那美貌少女也羞答答的看清了吴超越的模样后,两人却同时的目瞪口呆,异口同声的惊叫……
“是你?!”
“怎么?你们认识?”刘丽川和吴健彰等人都是大吃一惊。
“爹,我不嫁!”那美貌少女答非所问,想都不想就断然拒绝,“女儿宁愿一辈子不嫁人,也不愿意嫁这样的无赖登徒子!”
此言一出,吴健彰、刘丽川和那中年男子当然全都傻了眼睛,吴超越也万分尴尬,闭着嘴巴不吭声——因为那美貌少女不是别人,恰好就是那天在码头上被吴超越调戏过的那名渔家少女。然而那美貌少女却得寸进尺,干脆起身一拉那中年男子,气呼呼说道:“爹,我们走!”
出于礼貌,那中年男子没听女儿的,赶紧好声劝说,又低声询问女儿和吴超越到底是那里八字不合,那美貌少女则小脸有些涨红,不好意思回答只是嚷嚷,“你别管!总之我嫁鸡嫁狗也不嫁他!你和源叔到底是什么眼神,怎么给我挑上这么一个无耻淫贼下流胚?”
听到这话,吴超越也有些忍无可忍了,针锋相对的大声说道:“要走请快!爷爷,阿源叔,你们的眼神到底是怎么看的?怎么给我挑上这么一只河东狮母老虎?让我娶这么一条母老虎,我以后还想有好日子过不?!”
“你说谁是母老虎?”那少女暴跳如雷了,还下意识的去找合手的武器。
“谁答应谁就是!”吴超越毫无惧色——虽然吴超越对那少女的容貌模样是一百个满意,但男人都爱点面子,被那少女骂成了这样,吴超越还真忍不下去。
第十六章 典型丑八怪
什么叫冤家路窄?吴超越与那美貌少女就是冤家路窄!之前在码头上第一次见面时,吴超越与那少女就已经互相看对方不顺眼,但双方都万万没有想到,自己被强迫相亲的对象,竟然恰好就是对方!一个不愿嫁无赖登徒子,一个爱面子不愿丢脸,所以吴超越与那少女的再次见面,就好象是火星碰上了火药桶,一下子就炸了!
也亏得是刘丽川等人就在旁边及时拦住,不然那少女身边的茶杯肯定要当场砸在吴超越的脸上;吴超越虽然没有什么打女人的习惯,可是看到那少女拿起茶杯,也毫不犹豫的抄起身边的椅子,吴健彰则赶紧拦着宝贝孙子,一边大声呵斥,一边杀鸡抹脖子一样的对吴超越使眼色,要孙子冷静给自家的得力打手刘丽川一点面子。
好说歹说,吴健彰和刘丽川等人这才好不容易让吴超越和那少女冷静下来,然后刘丽川又疑惑问起吴超越和那少女结仇的经过时,吴超越与那少女各自介绍间,各说各的理由,三言两语不对又马上开始互相冷嘲热讽,挖苦对骂,接着那脾气暴躁的少女少不得又握拳起身,吴超越不肯示弱,同样攥着拳头跳起来,最后还是那少女的父亲和吴健彰各管各的孩子,这才又把吴超越和那少女给按住。
好不容易大概了解了事情经过,恍然大悟的吴健彰与刘丽川对视苦笑之余,也彻底死了撮合吴超越与那少女的心思。而那少女却还是不肯罢休,又气呼呼地说道:“源叔,你之前怎么就不说清楚这里是谁的家?早说是这个登徒子下流胚的家,我来都不来,脏我的鞋!”
“吴大赛!”吴超越也是吼叫道:“派人去请几个和尚道士来,给我家念经祛邪!还有,多叫几个下人准备水桶,把这花厅好好洗三遍,再熏一天的香!后天我再请洋神父来念圣经,帮我再驱驱邪!”
虽说是争面子的气话,但吴超越这话对这个时代的人来说又确实过分刁毒了一些。听到这话,不但那少女气得七窍生烟,她的父亲也忍受不住,向刘丽川拱了拱手说声告辞,带着女儿大步离去,刘丽川慌忙追上去替侄子赔礼道歉,吴健彰则大声呵斥,又小声冲着吴超越埋怨,“小祖宗,你能不能管住你那张嘴?这个周立春身份不一般,又和你源叔是八拜之交,你就不能给你源叔一点面子?”
“是她先不给我们吴家面子。”吴超越分辨,又反过来埋怨道:“爷爷,你就不能给我挑一个温柔贤惠点的媳妇?把这种母老虎娶进门,我以后还想不想有好日子过了?”
“老夫就是想给你找一个厉害点的媳妇,将来能管住你!”
吴健彰说了实话,又闷闷不乐地说道:“不过看来不成了,就算你愿意,人家也肯定不愿意了。”
“多谢,象这样泼辣的,给我当妾我都不要。”吴超越翻白眼,然后又看看已经出了院门的刘丽川等人,有些奇怪的向吴健彰问道:“爷爷,你不是说源叔那个拜把兄弟只是个地保么?怎么刚才又说他身份不一般?”
“那个周立春不光是地保,还是青埔塘湾帮的帮主。”吴健彰随口解释,又说道:“塘湾帮独霸青埔渔市,人多势众,上次鸟党那件事,本来我和你源叔都打算向他求援,让他带着塘湾帮来给我们帮忙。”
“又是帮会!”吴超越冷哼一声,很是不喜欢买办爷爷和这些太过活力的社会组织来往过多,然后又哼道:“幸亏爷爷你和源叔没开这口,不然的话,等于就是引狼入室了,那个什么狗屁塘湾帮,肯定要乘机插手上海码头。”
吴健彰默然,实际上刘丽川上次已经向塘湾帮派出了求援使者,以容许塘湾帮插手上海码头为代价,求得了周立春答应出手帮忙,只不过因为吴超越的异军突起,刘丽川才又请周立春暂时按兵不动。而吴超越自己把事情解决后,刘丽川是既不愿让塘湾帮来分地盘抢买卖,又找不到借口食言反悔,这才想出了给吴超越和把兄弟女儿做媒的馊主意,打算拿与官家子弟联姻的好事来回报把兄弟,也乘机赖掉分地盘的帐,所以才有了今天的事。
不愿对宝贝孙子说这些龌龊事,吴健彰挥了挥手便了结了这件事,打发孙子回房休息。而吴超越也是回到了房间后,这才隐约生出了一点后悔的念头,暗道:“其实那小丫头长得确实不错,要脸蛋有脸蛋,要身材有身材,如果能让她改一改脾气,娶过来做媳妇也不是不可以考虑。”
后悔无用,又过了一夜后,第二天的中午,尽管那些洋神父没再来硬拉吴超越去码头帮忙传教,但找不到什么事做的吴超越百无聊赖之下,还是带着吴大赛等狗腿子主动来到了码头,了解洋神父的传教情况打发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