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续是全的,其实根本就不用通过杨守威这头老狐狸。
问题在于张子文不是军人,初来乍到。正因为老杨是人情练达的狐狸,这个节骨眼只有他知道捧日军那些人能用,那些人不能用。
倘若不是高俅因某些秘之原因拖延了,现在都没进京,那么既然有林摅的提请又有虎符,直接带高俅的精锐进来杀贼就行,根本不用再通过任何人,环节越多裙带就越多,牵连的利益方就几何式放大,也就越复杂。这道理张子文当然懂。
可惜高俅不在的时候,绕开根深蒂固的杨家将行事,风险也就太大许多。
最终,杨守威看过了张子文的全套手续,脸都吓白了,还真像是要烽火连营的形势。
“真的……没有转圜了吗?”杨守威非常迟疑。
张子文道:“放心不要你拉这奸商去仇恨。我知道京城系的队伍不好用,但现在是大军整体行动,也不害怕个别害群之马走漏消息。只要你于大方向指定能用的军伍,我就敢冲锋陷阵。至于你留在我身边,如果你指定的军伍有问题,我扑街之前先把你砍了,这才叫盟友,同进退共生死。”
杨守威道:“本将指定的军伍肯定是能用的。问题……这么一搞相当于我杨家挨了好几刀,失血会比较严重。”
他的意思是,万一他存钱的部分商号被牵连,导致他的存单鸡飞蛋打。毕竟不论古今,“公司”的责任都是有限的,一但摊上事商号倒了,所有投资者和债主的钱都是不买单的。
于是依照常规操作,这些家伙当然想在绞杀之前先把投资撤离回来。这也就是京城内的复杂裙带和捆绑。
可惜现在是打仗,哪有时间和稀泥。
最终张子文折中道:“老杨啊,等是不可能等了,出来混哪有不挨刀的,做生意哪有不损失的。我知道这次你可能会有损失,但我承诺,事后尽量帮你在开封府层面周旋,把涉事商号的资金在罚没前,看有没可能通过一些财务手段弄回到你家里。”
杨守威眼睛一亮。
张子文又接着道:“但你不要抱太大希望,否则会失望越大。林摅不是好忽悠的人,常态下他不会为难你我,但这案子上升到这程度时他就不好说话了。当然你放心,以后跟着我,此番你损失了多少,我帮你双倍的赚回来,以三年为限。这是我的承诺。”
客观的说,老杨也知道张子文这么说话已经非常难得,对于能赚大钱这事杨守威不以为然,觉得听听就算了。
不过这种情况下,真的不能再和稀泥了,这小虎头除了讲义气外,极端起来手段也很牛逼。
便只得点点头道:“这便跟随公子前往军营,杨家虽然废了,但蒙大宋恩宠,享有富贵日子,总还要帮大宋守关的。”
……
当下的消息面非常混乱,导致人心惶惶。
随着消息慢慢传开,街市上都没人,老百姓们总是很机智,没选择的情况下多半会回到家中关闭门窗,照顾妻儿。
至于那些无家可回的外来人,一般会就近集中在各种各样的店铺中,躲在桌子下面时还会相互八卦“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谁尼玛知道怎么回事,躲好就对了,相信我,现在但凡在外面蹦跶的都属于艺高人胆大的范畴,同时代表挨刀白挨。”
掌柜活计们一般都是这样劝导外乡人的。
也不会拒绝外乡人躲藏。这是因为只有抱团才能取暖,越是这种时候人越多才安全。否则有些不嫌事大的梁上君子或帮派,会在这种时候挑选人少好欺负的店铺下手……
屠夫帮上街了,二当家亲自带队。
号称汴京城刀法最为精妙的刘源山是个满身横肉的汉子,其特点是刀法精准又眼睛天生歪斜,他就算是看天王老子也是斜着眼的不友好形态,相当有威慑力。
不过其实刘源山是非常机智的人,不喜欢和别人随便冲突。
起乱的时候刘源山第一时间跑回家,先把娃和夫人接了送去弟弟家里抱团。又回到堂口时,听说街市上的兄弟们仓促撤离,导致肉摊子没人管,进而被丐帮那些暴徒连肉连家具,竟是拖走了十九个肉摊,渣都没留下。
大当家震怒,果断派遣刀法第一的刘源山出马,扬言去端了丐帮老巢,卷走他们平时依靠绑架勒索兼乞讨积累下来的财富。
海沙帮也上街了。
二当家赵勇至带队,乃是冲城东荣升当铺而去。
究其原因,奸商老杨头有张小国张怀素他们撑腰,最早以前看中海沙帮名下的几块地。但那些地是海沙帮衣食饭碗,最能产出沙子的“矿区”,自是不会卖。
其后,京畿房大佬宋乔年把几个在建或即将上马的京畿攻势项目阑尾了,且开封和祥符两县莫名其妙的也不批任何民建项目,包括自家有地想建房也不行。
由此而来沙子价格大幅滑落,近乎无人购买,沙子全部挤压在手里。
海沙帮现金流近乎枯竭时,荣升银号以救世主的身份出面,年息五成的利息贷了一笔款子让海沙帮继续囤沙,告诉他们:停掉的项目迟早要重启,那时候需求会爆发式反弹,导致你们囤积在手里的沙子价格大起。
这尼玛说的很有道理,但凡经营者或多或少都会遇到这样的事。于是海沙帮贷了款,依照规矩自是以那几片地的权属抵押。
结果,沙子需求和价格持续滑落,丧心病狂的利息下,只维持了一年就临近破产。
又鬼使神差的,荣升银号的掌柜把那份海沙帮的贷款协议、卖给了大名鼎鼎的张小国,张小国成为了债权人。
其后那几片地以及囤积在地上的天量沙子,就被开封县进场清盘,根据大宋律划出了海沙帮,归属了张小国。
至此海沙帮几个大字不识的愣头青才知道中了计,却敢怒不敢言。仇恨累积到了现在,传言最坏的张小国和宋子铭尸体被人挂在官市口,不久前张步帅系也被抓了,不可一世的宋乔年也凉了。
现在像是乱了起来,差人都请假了。
“有仇不报非君子!必须去找荣升银号的人拉清单!”
海沙帮的人满脸愤怒的挥舞着棍子,不巧遇到了屠夫帮的人迎面走来。
就那么两伙人正面相遇,也没其余人分散注意力。起乱的时候导致人人紧张,都不知道是谁问了句“你瞅啥”,稀里哗啦——
两伙人像是忘记了各自的目的,抽出棍子刀子就在街上对持了起来。
“卧槽捧日军进城了!跑啊!”
有眼尖的人喊了一句后场面暴乱,都想逃走,却导致许多人相互撞在一起。
“冷静!众兄弟冷静!”
但凡当家的都这么喊,却根本没用。
谁也不是傻子,这时代一但遇到起乱情况下的军伍进城,那和蝗虫差不多,或者更可怕。
别说携带棍棒刀子,只要人多一些又聚集在街上,很容易就会被当做暴徒给清场。
一盘散沙的混乱形势,附近街道又不利于撤退,导致了两帮派的人效率非常低下,没能跑掉几人,但全骑兵阵容的大队军伍却已经开到了面前。
基本上他们两伙人都以为必死了。
却很奇怪,这些军伍像是有些规矩,并没有射出手里的神臂弓,只是严阵以待,时而听闻到一些马鸣声。
当先一个瘦弱的年轻人当然就是张子文,骑在马上冷冷道:“你们这是吃饱撑了,嫌汴京城不够乱?”
“?”
歪斜眼刘源山一听这话像是有转圜,便走了上来,试图从怀里掏出银票给张子文。
却见张子文微微一抬手,七八个骑兵上前,用枪杆子背端几下捅在刘源山脸上。老刘被吓坏了,满脸是血的样子急忙跪在地上,继续歪斜着眼睛看着张子文。
“妈的还敢对公子不敬,斩了。”
杨守威狐假虎威的一挥手。这次军士调转枪头,准备用尖利的一端捅下去。
张子文又抬手打住,有些好奇,“你是天生眼睛长的歪斜,还是对我这平乱主帅有意见?”
刘源山继续斜眼瞅着张子文,语气却无比冤枉:“公子明鉴,卑职这眼睛乃是天生的,真没吃饱撑了敢在这种形势下对您有意见。”
张子文微微点头,“说的有道理,起来吧。不过未经许可再也不要试图接近我,你需要知道我又怕死仇人又多,现在形势又比较敏感。”
“谢公子大度!”
刘源山难免有些懵逼,两帮人也面面相视中,这牛人竟是会讲道理?看来这次应该不会死了。
第106章 我真的是白虎
“我等并不是有意非法聚集,请公子听我等解释。”刘源山又急忙道。
张子文却抬手打住,“现在我没时间听。这种事也没道理可讲,现在形势下但凡在街上的,会被我默认为极端份子。你们全体谁也跑不掉,都被我判定有罪。”
全部人惊悚了起来!
不过张子文接着又道:“然而我会接受戴罪立功,跟随我部一起参与维护汴京城秩序的,都算功劳,事后功过相抵免于追究。但凡为保护百姓出手打架,提供我部线索,检举揭发者,算超额立功表现,不但免除罪责还会给予适当奖励。但凡参与抓捕张怀素系谋反份子,又成功了的,算重大立功表现,除了大额金钱奖励之外,本公子会视情况保举出任公职。”
“!”
全体一起懵逼了,有些是兴奋,有些是不明觉厉。
至于所谓的奖励金刘源山也没当做回事,觉得听听就算了,更具规矩或许会有点,但那基本连喝汤都不算,大头肯定落在显贵的公子爷手里,这种场面么,其实就是帮他去抢钱。
“也好,既是公子大度,我屠夫帮便尽一份力,帮助公子维持秩序。”
刘源山说这么说却多了个心思,又顺口抹黑丐帮道,“以卑职从小在这街市混迹的经验来看,这种时候最要防的是乞丐,否则会慢慢失控,必须用重法,让他们后悔做人……”
“闭嘴!”
张子文摆手打断,“谁都不是好东西。再敢于这种时候把我当傻子忽悠,于这京畿起乱、侦办谋反要案的情况下,我算你个‘其心可诛’很容易。这次就算了,下不为例。”
刘源山又惊悚了起来,这家伙竟然不蠢,按理说,类似他这种人应该最恨乞丐才是?
张子文从马背上下来,背着手道,“现在汴京城处于一场战争中,打仗时候至关重要的一环在于:得弄清楚谁是敌人谁是朋友。你说乞丐不安份他们就真的不安份啊?那我进来的时候看到你们闹事,是不是也顺手干掉?真以为我不敢?”
刘源山等人无比尴尬的低着头。
张子文再道:“我不是不敢,我是有底线。且我知道在这千钧一发的形势下什么才是重点,什么不但不是重点还有副作用!”
磨刀不误砍柴工,张子文不急于推进,现在既是和这些帮派讲道理,也是和捧日军讲道理。
环视一圈又大声道:“身为战士、身为不想起乱的京城一份子,知道我们此行的重点和目的就行。此番是绞杀张怀素张小国一系余孽。除此之外禁止节外生枝,严禁胡乱树敌,严禁拉额外仇恨。”
“需要清醒的认识到,我们在行动但对手也没闲着。此种情况下到处是炸药桶,一桶就出事。若你看不顺眼乞丐就能随便出手,那我要是张怀素,我就会笑出内伤。我要是乞丐,我会去挺张怀素,然后基于自保的理由闹事!”
“但凡对手想出现的局面,就要避免出现。但凡对手不想看的动作,就要往死里做。道者反之动,简不简单!”张子文大声道。
也不指望这些棒槌全部听懂,但好歹传达了不能胡乱树敌,不能引起新矛盾新状况的指导。
又环视了一圈,张子文语气逐渐冰冷:“世事不会完美,但凡大型军事行动一定会有瑕疵,会有误伤。这事我知道的,也理解的。”
“所以我会要求你们做事之前要设身处地的想,如果是你们的家人,你们的娃处于现在的局势下眼泪汪汪等待帮助,你们希望其余友军怎么对待他们?我觉得这答案是唯一的,那么大家以此作为行动准则,就算错了也错不到哪去。”
“此番是军民联合行动,要取长补短,相互帮助,还要相互监督,相互批评。与此同时还要自我批评,这意味有错误不要怕,勇于纠错勇于承认,以换取宽松处理甚至是戴罪立功不处理。千万不要去掩盖,譬如不小心误伤了一个无辜者,因害怕担负责任进而将其灭口的,我知道这种事会有。没发现那就不说,一但发现全队人斩立决!”
“要避免因这类事而连坐只有一个办法,即在我发现前检举揭发,否则视同同流合污,同罪连坐!”
“诸位,我也不想。但现在是打仗,身为战士又处于战场,不要幻想有宽松的军法,不要抱有侥幸觉得我是请客吃饭。不要让你们的敌人笑死而你们哭死,不要让等待你们保护的弱者于瑟瑟发抖中失望太久。”
张子文提高声音:“未必你们所有人都能接受这套使命感理论!但这不重要,每人都能选择,当选择了成为什么样的人后,一定有代价,这就是物竞天择适者生存。做错了不纠错,违背战略思想和战术目的者,或许是敌人给你们代价,又或许是我张子文代表朝廷和皇帝进行清算!不要以为我做不到,不要不信,张步帅,张小国,张怀素一系牛不牛?之所以他们现在面临咱们兵临城下、即将被赶尽杀绝,就因为他们不信,他们以为我在请客吃饭!”
尤其海沙帮几个当家红着眼睛,很是振奋!
长时间以来他们受够了张怀素张小国等人的打压,现在竟是等到了东风,可以反攻倒算,报仇的同时还算是为国服役,合法行动。
既然平乱主帅亲口用词谋反对这些人定性,张小国的尸体也挂在了官市口。全副武装的捧日军已然开入城内。谁尼玛有心思计较张小国怎么死的,反正这是来真的了,不会再给这系人任何的反扑和东山再起机会。
这番临阵磨枪的演讲后反响还算不错。一些人不明觉厉却跟着呐喊,少数人不怎么接受使命感理论,却随波逐流的选择跟大流。
另外还有较大的一个群体,像是暂时有了些使命感,以偏于鸡血肃穆又崇拜的神情看着张子文。
这不止是及格了,还好于张子文预期。于是哪怕对这些部队不熟悉,不是张子文亲手调教的队伍,但现在不相同属,有群帮派作为第三方监督,有了相互节制、又处于百姓耳目众多的城内行动。
这些要件组合后,于张子文的战术系统中,这些乌合之众已经初步具备了投入战场的指标。
就此张子文下达了命令:“行动由现在起正式展开,不支持斩立决原则。以抓捕、控制为主。但凡道士就抓捕,但凡道观就进行清缴。必须出现作死的实锤,才能处决。处决原则只包括暴力抗拒抓捕,持有管制兵器且拒不放下的,以及确实危机无辜者或军士生命的。”
“执法主体为捧日军右厢第七阵,捧日军左厢第三阵,及陈留县节制的永兴军路特遣队。除这三军外,平乱期间一切军营紧急关闭,原则上不能有任何军系超过三人以上出现在街上,一但发现立即呵斥,不论他们执行任何任务或受任何人委派,除非皇帝亲临,都不得优先于枢密院授权的平乱行动。但凡拒不听欠的武装力量,列为叛军,纳入交战对象,且不受我定下的平民保护原则保护!”
很遗憾偌大个捧日军,现在只有勉强能用的两个军四千人(满编五千),其余的就连杨守威都不敢乱用,把他们的属性定为“复杂”。至于殿前司另外一个大集团军天武,能用的家底都凑出来给高俅带去青塘了。高俅老儿到现在都没有回来能咋整呢?
“执法过程以‘都’为行动单位。依据大宋律,临时征兆屠夫帮海沙帮为国服役。算我派遣于执法主体捧日军系的民商代表,每个都,需要有三个民商代表进驻,参与辅助和监督。”
“屠夫帮和海沙帮将于此役中肩负举足轻重作用。你们于民情,街市情况,江湖阅历,小道消息,以及京城黑幕等方面,相对捧日军有不对称优势。在不违背我大方向指导的原则下,身为汴京子民,你们责任和义务检举出张怀素系人的隐藏据点,以及未在官府名册上的张怀素团伙骨干。你们和百姓沟通最为方便,要确保于安全前提下,鼓励百姓参与检举和揭发你们所不知道的那些人和事。”
“要清晰准确的传达给深受其害的百姓知道,清缴这群盘踞京城的害虫,已获决策层认可,这次行动是来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