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高启明 第912节

“关于教案,我就知道马赖和天津教案――老曾闹得灰头土脸的那一回。”

“明末也有好几次教案,最出名的就是南京教案――”

“说正题吧。”

“这可以算是天主教会在华传教中的第二次重大挫折。”张应宸津津有味的说道,放了一块春笋在口中慢慢的咀嚼着。

这次大辩论,起于艾儒略与儒士黄贞于福建漳州的辩难。黄贞随后即自闽至浙,遍请儒士禅师,对耶稣会进行教义批判。这些批判文献,最后汇集为《破邪集》。

在杭州进行的两教辩难始于崇祯八年三月,黄贞造访宁波天童寺禅师密云圆悟,圆悟遂写下《辨天初说》,交由禅师唯一普润于杭州张榜公布。天主教会方面未对此举有过回应。

已圆寂的高僧云栖(莲池)和尚的弟子张湉(广字辈)遂于八月持《辨天初说》至杭州观巷天主教堂,将《初说》交予耶稣会士傅泛际。

然而根据《辨天二说》的记述,耶稣会士并未回应此次辩难。于是圆悟于九月写下《辨天二说》,继续在杭州张榜公布。教会方面继续避战,只有部分奉教儒士以云栖和尚生前所作《天说》辩难利玛窦而失败为理由回绝论战。

随后,圆悟和尚再作《辨天三说》,而张湉则根据教会发布的传教文献《辨学遗牍》考证出,昔日作《復莲池大和尚<竹窗天说>四端》者并非利玛窦。而在福建刻本《辨学遗牍》则有“弥格子”(御史杨廷筠之教名)之序言, 该序言中,杨廷筠编造了云栖和尚临终向上帝忏悔的故事。

于是,张湉作《证妄说》再次攻击天主教会。

在这场围攻中,天主教一直处于避战的地位,采取了不参与辩论的龟缩政策。尽管教会中的一些奉教儒企图进行反击,但是教会的首脑人物始终坚持不回应不辩论的方式――这大约是吸收了南京教案中的某些教训。做出一副“清者自清”的摸样来。

事实证明教会的这一策略是有效的,因为很快就有非佛教徒的普通儒士站出来指责佛教徒:“云栖弘济利生之德,昭如日丽中天,人孰得而掩之?彼诬谤者徒自诬耳,何足以损其光明哉!胡不闻古德云:‘一切是非莫辨之’说耶,子乌用是喋喋也?”

很显然,天主教会采取的退让政策,将自己打扮成了受害者的形象,使弱小的杭州教会免于受到进一步冲击,最后安然度过了危机。

“现在可只有崇祯四年。”赵引弓提醒他。要等到崇祯八年,说不定形式已经发生了大变化。

“你听我说下去。”张应宸象卖关子一样,继续说道,“明末的儒士大多有‘逃禅之癖’,以回避社会现实。所以禅宗势力很大。宁波、杭州、嘉兴等地区这一带又是禅宗临济派的主要活动地区。我们新道教的传播会非常的困难。要知道这些佛教徒对道教的态度也不怎么样,我现在挤进去传教,恐怕不会比天主教传教容易。你们知道成熟市场里抢顾客有多难吗?”

众人点头,新道教能在琼州取得很大业绩,无非就是钻黎区没有成熟宗教的空子。到大陆上可就没这么容易了。

对于佛教势力根深蒂固的两浙地区,新道教想要一举从虎口夺食是不可能的,但是提前挑起佛教与来华耶稣会传教士的争论,首先可以削弱天主教的影响力――他们虽然弱小,却有一批热心,愿意奉献一切的教士教徒,发展潜力很大。其次,是利用此次教案打击佛教的声誉,毕竟在整个教案中,佛教徒一直表现出咄咄逼人的态势。必然会招来一部分中间人士的反感。

“我现在想在这里分上一杯羹,只有来搞驱虎吞狼之计了来败坏两教的影响了。”张应宸举起酒杯,小饮一口,“我准备提前引发这项争论,借两虎相争之势而从中渔利。”

“你搞提前引发教案,把水搅混,这个意思我很明白。”赵引弓说着提出了疑问,“但是对争取教会的帮助有何作用?”

“老赵,你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张应宸含笑道,“杭州教会眼下是四平八稳,天下太平,你不过是锦上添花的那朵花。我把事情弄起来,就等于给他们狠狠的下一场大雪,你拿根炭过去人就得对你感激涕零了!”

赵引弓甚至无需出太大的力气,更用不着抛头露面的为教会去辩论,只要向教会的高层建议历史上教会采用的以以不变应万变这个思路就能让教会安然度过危机,博取教会的好感

“道长你可够腹黑的。”梅林恭维他,心里不以为然。很多事件的发生都是要有一定条件积累的,想要贸然提前引发,恐怕只是这位张道长的一厢情愿而已。别得不说,这人海茫茫的,上哪里去找始作俑者的黄贞?历史书籍上只说他是福建漳州人士,是个儒生。具体住在哪里,作何营生一概没有。再者,一个人的思想总是在发展变化中的,此人说不定现在还根本没想去和天主教进行辩论呢。

“腹黑谈不上。不过这事要是办成了,对大家完成任务都有好处。”张应宸面露得意之色。“我这亦不是凭空说话。几天前黄贞已经到了杭州了。”

“你怎么知道?”梅林很是吃惊。

“昨天,有人来请我为一个客栈中的病人看病,此人名叫黄贞,又是福建漳州人士,不是他又是谁?”张应宸说道,“我现在推说病人太多,过几日再去看他,想先和你们商量商量。”

“他怎么会到杭州来?”赵引弓大为惊讶,“按照你说得历史,他这会应该还在福建吧。”

“蝴蝶震动的翅膀,或许已经让历史的轨迹发生了若干变化。”张应宸说道,“他突然出现在杭州,正所谓是送上门的机会。若不能利用下,简直对不起蝴蝶啊。”

几个人都陷入了沉思。张应宸的这个驱虎吞狼,挑拨矛盾来浑水摸鱼的方案的确很有创意。从前因后果推断成功的机会很大,但是谁也不知道这件事的后果还会不会衍生出其他的事情来。毕竟事件的发展不可能完全如他们的意愿进行。

张应宸望着赵引弓:大家都是元老,张应宸又有“便宜行事”的权力,但是他毕竟属于杭州站,这件事不是小问题,站长不点头他不宜擅自行动。

“成大事不拘小节。”赵引弓点点头,“此事可行。”

“不过这么一来,我就不便经常到你这里来了。”张应宸说道,“虽然我也不会亲自出面,但是若是有心人细细查问,还是能看出点端倪的。我和你来往过多了,教会的一班人恐怕对你也会起疑的。”

赵引弓说道:“这个我省的。以后我们用书信联系就是,若要见面细谈,我就到庆云观去随喜一番好了。不过,我们也无需绝对不见面,反而显得太刻意了。”

第一百零五节 挑拨

第一百零五节 挑拨

黄贞百无聊赖地仰躺在床上,死死盯着帷帐角落里那只长脚的蟢蛛只织到一半的网。顺和老店是家还算讲究的客栈,每日店家都打发一个小伙计进来拾掇屋子,这只蜘蛛的网已经被扯掉了好几回,然而这并不妨碍这只蜘蛛固执地在这片它认为的风水宝地上甘当钉子户。

“是说阳攻释而欺儒,阴攻儒而尊己,邪说谬毒之固,更胜于是虫……”喃喃重复着自己在《不忍不言》这篇文章里得意的句子,黄贞忍不住举起手要去拂掉那已经织了一半的蛛网,“澄澈天下,岂不始于一屋么?”

可惜他刚刚抬起手,就感到一阵眩晕,腹中的隐痛又加重了一些,让他不得不放下手臂。这么一折腾,整个人都有些脱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只可恶的蜘蛛继续在他的面前织着网。

本师世尊释迦文佛在上,白衣弟子黄天香和南俯首,弟子北上摈斥利妖(利玛窦)之责未尽,如今,却要客死在这异乡之地了么?

黄贞的提前出现在杭州,正如张应宸所推测的那样受到了蝴蝶翅膀的作用。起威栈新近不久前开通了广东-福建-浙江的陆路客货运输业务。尽管起威并没有在道路建设上有所投入,依然使用旧有的道路,但是在运输组织上却胜过了本时空的所有人。原本让许多人视为畏途的旅途也变得让人可以接受了。

正是这种改进,使得远在漳州的黄贞提前动起了前往杭州和教士辩论的念头。黄贞和当时的许多人一样,不是确有必要是不会离开家乡,更不要说翻山越岭的前往浙江了。

望着那只我行我素的蜘蛛,饱受病痛折磨的黄秀才无声地祝告着,浑没注意到门口的脚步声。

“先生您走好,这药箱还是小的来背吧。”起威镖局的赵通在前引着路。这个张先生是个云游的全真道人,眼下正在涌金门外的庆云观挂单,虽然是个道士,医术却十分高明,很有些怜贫济危的善名,最要紧的是没有那些坐堂医那种以术相挟病家的坏习气。而且这位张先生很得本镖局的重要客人赵老爷的青睐――赵通知道本号的掌柜看到赵老爷那是毕恭敬,连带着对这位道士也非常的恭敬了。

“不用了,修身亦是修心。”张应宸和颜悦色的说道,从庆云观到这里他们已经走了差不多半小时了――他谢绝了赵通给他带来的轿子,坚持要求徒步。一个新兴的宗教,传道人要做出清心寡欲,艰苦朴素的形象有助于树立正面形象。

比赵通还高出半个头的张应宸挎着药箱,打量着这个起威镖局派来护送他的年轻人。虽然起威镖局的待遇在这个时空已经算得上是独一份了,然而精瘦得像根竹竿的赵通并不是他满意的类型,而且不知道这个年轻人练的是什么沙家打还是少林打之类功夫,走起路来很明显的十个脚趾抓地。这种走路习惯免不了造成整个人体的和谐感被破坏,未免不美。

轻轻弹了弹舌头,张应宸把关于年轻镖师的观感抛到脑后,这次来顺和老店出诊是破例的――他为了自抬身份,避免和走街串巷的“摇铃医”等同起来,平日尽管不收分文诊药费,但是一般不上门看诊。有财有势的缙绅大户来请他,至少得备份半帖才上门。

这次破例,全因为这个黄秀才是他此次计划的重要部分。

天香居士黄贞,崇祯八年两浙儒士僧人对***教大辩难的发起人,按照旧时空的记载,他本该在1635年才来到杭州――然而起威镖局的发展,让远在福建的黄贞提早北上两浙成为了可能。穿越集团对这个时空潜移默化的影响,已经到了使旧时空的历史资讯开始产生较大的偏差。

按照大图书馆相关资料的描述,黄贞此人是个标准的晚明逃禅儒士,除了这个时空士人特有的道统传承者的自觉之外,还是个狂热的佛教徒――他所写下的禅门公开书《不忍不言》中,除了对利玛窦及西学与耶稣会的仇视之外,道教也是一大让他不顺眼的存在。从这点来说,天主教和他倒是有相同的利益所在。张应宸盘算着以后得想个什么法子,慢慢得把这干人除去。

但是眼下他还要利用一番。这根导火索只要尽了导火索的义务就可以了。构思着下一步行动的详细计划,张应宸随着赵通踏入了客栈里。

顺和老店的掌柜和伙计早就候着了――客人生病是客栈掌柜最不愿意瞧见的事,旅途之人一病数月,最后盘资耗尽困在客栈的事情在当时并不罕见。对老字号有一定名气的点店来说是很大的负担。出于声名的考虑不便随意驱逐;不免要贴耗钱财;万一在客栈死去,又有一番请官验尸,掩埋的功夫和花费。所以黄贞一生起病来,掌柜的马上就打发了人给他请医延药。眼见病势始终没有起色,打听到庆云观有个道士医术高明,就赶紧派人去请了。

“相公这病只是脾胃湿困而起,出门在外,饮食粗粝,加之水土不服,难免有些不适。这病倒不碍事,待贫道写个方子,照方抓药,调养两日就能下床。若要快好,加服藿香正气散便是。”

张应宸好过脉,又看了看他的气色,大致心中有数,拈着鹅毛笔,一边写处方,一边向躺在床上的黄贞说着医嘱。

“可是前一回金安堂开的方子是半夏厚朴汤。”这时代的士人多好谈医,儒医代道医已成定局。黄贞平日里也读过些医书,说得出个七七八八来。尽管在张应宸看来这个黄天香是标准的二把刀,但也免不了要在他这个科班人士面前卖弄一下。

黄贞的目光落在他手中的鹅毛笔上:“道长这笔倒是罕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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