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是春天,天依然很冷。冷凝云缩了下脖子,想着见到这个大太监之后该怎么说话。
除了在旧时空看电影电视的时候之外,冷凝云没见过太监的形象――当然,电影电视里的太监也是假得。一个真正的太监到底是什么摸样,何等的心肠,这是很难捉摸的一件事。不过,能在宫里混出名堂的大太监,不用说个个都是人精,自己得打起十万分的精神来应付。毕竟这位大太监的态度对北京站未来的发展关系极大。
事先他已经打听清楚了杨公公的私宅方位,并且知道主人今晚要从宫里回来休息。到得门上,仆从将拜帖和高举的八行一起送进去。没过多久,应门的小太监便传出话来,请他进去相见。
要说去拜见一个太监,还要对他阿谀奉承。冷凝云当然是不怎么情愿的。在他的思维中太监就是一伙阴险狡诈又贪婪的人,心里存有一种鄙视和厌恶的心理。
不过,冷凝云很很明白在这场北京城内的情报和商业战线上的角逐中,这个大太监的帮助又是必不可少的。
当看见应门的小太监扬着拜帖走出来时,冷凝云示意了一下,他的小厮马上从怀里掏出一两银子塞了过去,同时把帖子重新收回来。他这才定一定神,举步向里走去。
按照朝廷的制度,太监作为皇帝的近侍,除了奉派到外地执行使命的之外,一般都必须住在宫城里。但是象杨公公这样有财有势的大太监,在外面都置有私人宅第。据说当年的魏忠贤在北京的私宅就极其奢华富丽堪比皇宫。杨公公的这所宅子当然远不能同魏忠贤的相比。不过,光是凭借廊檐下、厢房里的灯烛之光粗略地环顾一下,冷凝云也已经感到这宅子不止高大,而且必定相当幽深,建筑和布置也很考究。看得出是花了很大的代价营建起来的。
由于会见临近,他的心情也本能地紧张起来。他开始更集中地关注于自己的使命,并且产生出一种新的不安和期待。
小太监把他引进一座厅堂,在厅堂里等候了片刻之后,随着一阵平稳从容的脚步声,杨公公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冷凝云按照礼数,规规矩矩的起身迎侯,做出一副必恭必敬的摸样。
从眼角望出去,这位大太监是个五十多岁的壮汉,梳理得纹丝不乱的鬓发已经明显地见白,光秃的下巴照例没有一根胡子,一张养尊处优的宽脸泛着红光,大而厚的嘴唇虽然照例地挂着微笑,但一双眯着的细长眼睛里,却分明地现出疑惑和探究的光。
双方行礼相见。作为一种对情报员人身安全的保护措施,也为了他们的活动便利起见,李炎给前往大明控制区的每个情报员都冒了广东的户籍,而且设法给他们一定的功名,有的是正儿八经的廪生,有的是附生、增生,也有人是所谓的国子监监生。反正都是花钱从两广官府运动来得。
由于感到自己的来意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清楚的,加上彼此素不相识,为着减少转述的麻烦,冷凝云没有多作寒暄,便从怀里掏出事先准备好的一封高举的密信随着礼单用双手递了过去:“这是高大官人命学生转呈左右的,请杨公过目。”
“噢。”杨公公并没有感到意外――冷凝云的拜访他几天前就从高举的来信中得知了。他望了客人一眼,随即将信接了过去:“先生请坐!”
他一边相让着,一边在椅子上坐了下来,开始拆信。
这封密信的内容很是简单。高举在信中告知冷凝云是郭东主的人,此来京师是要开设钱庄,运筹商业。
郭逸是什么来头,高举从来没有和杨公公明说过。这不是高举有心要欺瞒他,而是杨公公不愿意知道的这么清楚。尽管他多少明白郭逸和髡贼或者叫澳洲人有着不同寻常的关系。说不定就是一个髡贼。但是他无意揭破这点――和髡贼的生意每年都给他带来了大笔的好处,他宁可来个装聋作哑不知道。
若是知道了,万一日后髡贼有什么“不应”之事朝廷要追究,他也可以推卸的一干二净。
眼前的这个冷凝云,不用说,也是髡贼手下的一个人物了。杨公公想着,很惊讶来人之年轻――对于一个士子来说,他不算年轻,但是对一个要独挡一面的商人,来客未免也太年轻了。
他接着打开礼单,礼物非常贵重:全是市面上紧俏的澳洲珍货。其中一面半身玻璃镜就非常值钱了。显然对方是相当的识趣。
出于谨慎,高举的信写得很简略,只把事件提了一下,至于具体陈述和计划,由冷凝云本人负责解说。所以从一开始,冷凝云便留意着主人的神色反应,希望在正式谈话之前,尽可能把对方的心思摸得透一点。
第八十九节 干股
第八十九节 干股
不过,令他微感失望的是,杨公公的脸上始终纹丝不动,连一点可以捕捉的痕迹都找不到。
“这个老妖怪,真是深藏不露。”他暗暗骂道。
终于,杨公公慢慢地把信笺卷成一个小长条,从身边摸出一个打火机来,打了四五下,点着了火将密信点燃不断地转动着,直到信笺几乎要烧到手指才丢进方几旁边的痰盂里。
“先生千里迢迢,从南海到京师,所图何为?”老太监的半闭着眼睛问道。
“小生到得京师,一是仰慕京师的繁华文章,二来预备在本地开设银行,汇通南北。”冷凝云乘此机会说道,“还要请杨公襄助”
“呵呵,本监哪有这个本事……”杨公公干笑了几声,“不知你这银行和京城里的那些老西儿开得钱铺有何不同?”
冷凝云最怕杨公公对此事无动于衷,来个高深莫测。现在见他有兴趣谈此事,当下抖擞精神,把德隆的业务范围大致说了一番。
企划院和财政总监部给德隆的业务范围是很大的,德隆不仅扮演着中央银行,还承担着商业银行的一切业务,连属于保险公司的保险业务目前也是由德隆代办。
开设在大明的德隆分行,经营的业务主要是储蓄、汇兑和放款。这也是中国银钱业的传统业务。中国最成熟的金融机构钱庄是清代中期以后才出现的,但是历代类似经营金融汇兑、储蓄和贷款的商业机构一直存在,明代的北京城也有类似的机构,全是山西人的买卖。德隆比之于传统银钱业的优势在于汇兑的速度快――一般的钱庄银铺经营汇兑主要是通过开具银票和承兑银票。而德隆借助无线电是能够进行电汇业务。另外,在各项业务上,德隆实行的是现代化的金融管理制度,在管理体制上要严密高效得多。
当然这些杨公公是很难理解的。冷凝云主要挑了些德隆的与众不同的项目来说,让杨公公听得很是入神。
“先生真有陶朱之术。”杨公公眯缝着眼睛笑道,“定当财源滚滚。不过本监早晚侍奉皇上,早已是忙得不可开交,恐怕无力襄助了,呵呵呵,哈哈哈。”
冷凝云知道这是在等自己奉上肥肉――这是早就商量的好得,用得是自古至今屡试不爽的官商勾结老办法:干股。
按照殖民和贸易部、商业部的规定,凡是在绿区以外开设的店铺,纯利润分红一律按照十四股分配计算。德隆北京分行的方案是十一股归公,一股是店铺公积金,一股归全体西家,最后这一股就是奉送给杨公公的。
冷凝云表示:送给杨公公的干股,每年按利润分红,决不食言。另外每年的三节二敬外加杨公公的生日,另有礼物馈赠。
话音一落,杨公公沉吟着两眼望空,似乎有所盘算。
“先生是从广州来得吧?本监倒是有一事想请先生帮忙……”半响杨公公才说道。
“是,但请杨公吩咐。”
杨公公打了个呵欠道:“你们广州那边,有澳洲人――”
“是,确有许多的澳洲货物在广州发售。”
“你既然是从广州那边来得,在那里必然有许多亲朋故旧了。最近宗主爷要过生日,本监要办些礼物去祝贺――你知道,宗主爷什么没见识过?总得有些新奇好玩的东西才行。本监就想到澳洲珍玩了。我有一万两银子,你派个人在广州帮我采买一些。”
说着,他拿出了一张清单。
“是,这是小生的分内之事,一定全力效劳,但请杨公随时将银子交下来,小生即刻派人去办理。”
一听这话,杨公公微微一笑,端起了茶碗。
旁边的小太监立刻端上茶来,冷凝云在“农场”学过规矩,知道这是“送客茶”,一往上端客人就得起身“告辞”。
冷凝云告辞出来上了轿子,但是请杨公公领干股的事情却没了下文。冷凝云心里不免焦急:杨公公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在轿子中思索很久,也没弄明白杨公公的到底是什么意思。这事情得赶快找人商量。
冷凝云的住宅是李洛由暂时借给他的一所小院子。地方不大,是李洛由专门用来招待访问北京的贵客的。家具设施一应俱全,还有仆役服侍。他知道澳洲人办事喜机密,所以事先就告知北京的管事,除了门政、采买之外,所有仆役一概撤走,院内的服役人员由“广东冷老爷”自备。
冷凝云带到北京的也有一个小小的归化民团队。担任管事的是乌开地。乌开地是元老院收容的流民中少有的北方人――北直隶保定人。原是一个奴仆,随原先在京师当小京官的主人在北京待过十来年,后来主人外放到广东,他也跟随到了广东。没几年主人在广东病死任上,他随主家在返乡的路上又被匪徒抢劫而流落在广东,全家几乎饿死。
乌开地因为过去给官员当过奴仆官场的一套非常熟悉。加上他的北方背景,成了情报局选拔外派人员的最佳候选人。因此和老婆都接受了外派培训。乌开地在政治保卫总局的评估中等级并不很高――iiic级。但是他的儿子目前在临高的芳草地寄宿念书,政治保卫总局知道此人对自己的儿子非常看重。
冷凝云回到下处,当即把乌开地叫进了书房,关起房门,细说经过。
“现在这事等于悬在半空里,该怎么打算,竟毫无着手之处,你说急人不急人?”冷凝云接着又说,“这下我做也不是,不做另寻门路也不是,弄得进退维谷了。”
“老爷!您真是不通这里面的世路!杨公公这不已经开出价钱了?他要一万两银子的澳洲珍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