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会,蔡实便带了人过来。一家子挤在台阶下给赵引弓磕头。赵引弓瞧了瞧,虽然是乡下的作田的百姓,摸样倒还齐整。尤其是主妇,二十***岁的摸样,长得娇小玲珑,眉目清秀,一副江南水乡女子的摸样,大女儿还没发育,摸样也很可人。而且母女都是天足――赵引弓很是满意。
“先在下房里拨一间安置。”赵引弓吩咐蔡实,“照规矩办。需要的衣服伙食照规矩一体拨给,不得短少。”
“是,小的明白。”蔡实哈腰道。说着又呵斥道,“还不赶快谢过老爷?”
几个人赶紧又跪下磕头。赵引弓问道:“你们是蚕农?”
“是,小的过去以种桑养蚕为业……”男人赶紧说道。
“这么说你们对养蚕很在行了?”
“小人们过去就是以此为业。”男人说道,“小的种桑,老婆和女儿养蚕缫丝。缫了丝再卖给丝客人,以此为生。”
“嗯,那你就说说,本地方的蚕桑是怎么一个买卖?详细说来与我听。”
“是,老爷!”男人新投靠入府,原本惴惴不安,现在听说家主要他说说种桑养蚕的事情,想来家主有借重自己之处,当下打起精神源源不断的说了起来。
他一口杭州土话,乡下人又少于他人接触,所以说话条理不好,不免讲起来颠三倒四。幸好有蔡实在旁翻译解说,这才让赵引弓知道个大概。
养蚕首先要有桑叶。所以但凡养蚕的人家,多多少少必有几亩土地用来种桑采叶。若是自己土地少或者桑叶不够,就要向他人预租或者外购。因而很早就有了专门交易桑叶的“叶市”。前者是预交定钱,到时采摘;后者则随行就市。养蚕三眠之后蚕叶消耗极大,若是本身土地少,又遇到桑叶行情高,蚕农就不得不高价买桑叶,往往就要借高利贷。
但是养蚕收益很高:若是当年干茧、生丝的行情还过得去,蚕农还清本息之后剩下的收入不但足以支付赋税,还能抵偿全家人一年的开销。就收益来说比种稻植棉要强得多了。但是万一出现当年蚕茧行情不好,就要沦落到卖地卖房甚至卖儿卖女还债的地步。
第八十三节 蚕丝
第八十三节 蚕丝
但是沈家的破产却不是因为生丝行情不好,而是蚕的病害。
“去年小的们养蚕不合染了蚕病,全年绝收”男人愁眉苦脸,“故而折了本。要请老爷收留。”
蚕病大部分是病毒引起的,养蚕的地方环境封闭,蚕的密度又很大,如果不能做好清洁消毒的工作,很容易爆发各种蚕病。传统养蚕对应对蚕病也有一套自己的做法,但是当时在消毒理念上还有缺失,所以类似爆发蚕病造成减收甚至绝收的事情是屡见不鲜的。
一旦出了大规模的病害,对蚕农来说就有血本无归的危险。
看来养蚕对农民来说同样属于“高风险高回报”,没自己想得这么简单。赵引弓听得来了兴趣。既然要做这行生意,当然要先打听得越清楚越好。
当下又让他说说具体的养蚕过程,但是养蚕在农村这是妇女的专利。女孩子从十二三岁起就开始学习养蚕。从腊月“护种”开始,到开春孵种“摊鸟”,一直到蚕“三眠”、“出火”、“上山”乃至烘茧、缫丝,全都由妇女代办。他虽然知道但是怕自己说得不明白,甚至说错,便让自己老婆来说。
“奴婢见过老爷。”女人生得清秀,说得也是一口兼具南北之音的杭州土话――和现代杭州话的差异不是很大,赵引弓听得受用,当即面带微笑道,“起来,你叫什么?”
“乡下女人没有名字,奴婢娘家姓王,行四,大家原来都叫我王四娘。老爷愿意叫奴婢就叫奴婢什么。”女人说话很是伶俐――江南的农家女子不但要种田养蚕,不时还要“上街”行贩,所以说话见识还算不差。
王四娘先说了养蚕的过程,从蚕孵出到成茧,前后需要二十八到四十天的工夫。喂蚕有定时,必须及时添加桑,似乎每个环节都可以插一脚……他摇了摇头,让自己静一静,略略理出了一个头绪,才重拾中断的话题。
“你们缫出来得丝又卖到哪里?”
“专门有收丝的丝行。生丝一出来,收购生丝的‘丝客人’就到市镇上来了。”王四娘说生丝的行情随行就市,但是普通生丝常年都在每担都在三四十两银子以上。从万历年以来,生丝和丝织品大量外销,生丝的行情不断上涨,虽然某些年份不景气,大多数年份经营丝业依然是一个有利可图的行业。
“喔,”赵引弓点头,“你倒再说说丝行看,也要领牙帖,也有同业公所?”
“听说也是一样的。不过奴婢平常只碰得到下乡来的‘丝客人’,内中的具体情形就不大知道了。”
王四娘说:有的丝行的“丝客人”也经手放债,蚕农可以向他们借贷,到新丝出来之后再用生丝还债。看似手续简便,实则还债的时候生丝估价很低,蚕农非常吃亏。
在盘剥蚕农上,“丝客人”并不比茧行仁慈或者有信义。但是蚕茧一旦缫成新丝也有时间的限制,生丝放久了容易发黄,丝客人若是故意拖延时间,固然能够杀蚕农的价,但是生丝收到之后留给他自己的销售时间也短了。所以故意延期杀价这样的事情就很少见。蚕农多少能得些实惠。
“丝行的生丝最后卖到何处去?”
“大多是卖给各个织造作坊,也有发卖给外地客人。”
“本地的织造的绸缎多吗?”
“回禀老爷,如何不多?”王四娘笑着说,“旁得不说,光这城里的东府西府,外加两个织染局,每年额定的袍服料就要几千匹。这还不算其他的名目。合起来,每年光进贡的绸料就要上万匹了。”
东西两府这个名称引起了他的注意,蔡实见他面露疑惑,赶紧解释道:“是朝廷设在杭州的织造府。就在普济桥东。里面织造的绸缎都是供应内用的。”两个染织局同样是官办的大作坊,规模很大。
赵引弓问:“你可会织绸?”
“奴婢不会,织造绸缎专有工匠,不是父子也是师徒,不是奴婢这样的乡下人能会得。”
“你们先下去吧。过些日子必有用到你们的地方。”赵引弓说着又对孙旺才说道:“这几个孩子一并收入义私念书。”
第八十四节 文化书店
第八十四节 文化书店
见过新投靠的家佣仆役,赵引弓已经在心里盘算开了――从他目前掌握的资源来看,直接插手生丝和蚕茧流通力有未逮。他的资本有限,德隆一开始在本地立足未稳,也肯定调集不了太多的资金,最后江南的资本家肯定要比雷州的难对付的多,不但资本雄厚,背后多半有许多有钱有势的缙绅官僚当后台。处境比雷州站和广州站都要艰难的多,不能直接去触及本地有权势者的利益,以免遭到强力反弹,功亏一篑。
考虑下来眼下最合适的就是插手生丝生产环节了。作为穿越者最有优势的当然是利用临高的科技能力开办近代化的半机械化缫丝厂,生产高质量的生丝。从王四娘的描述来看,土法缫丝不但生产效率低,而且质量不佳。如果以工业化大生产的廉价高质的产品冲击现有的市场。从量变到质变就是很快的事情了。
这样做最受伤的是象沈家这样自养自缫的蚕农,赵引弓毫不怀疑缫丝厂一旦投产,带来的冲击将会使成千上万的蚕农破产,失去土地财产,流落街头。而他就是这一切的始作俑者。
不过这样的局面对穿越集团来说是有利的。元老院对农业的一贯政策就是要摧毁小生产,一个庞大稳定的小自耕农阶层,不管是自有土地还是佃种,对元老院来说都是不想看到的――元老院需要大量自由的可雇用的劳动力。
除了缫丝,搞集约化的蚕桑种植也大有可为。赵引弓见识过农委会在临高的农业改良和农技推广带来的生产力爆发,如果类似的做法也引入杭州,桑叶、蚕茧的产量和质量肯定也能得大的提高。
不过,这两个环节都依赖于临高的技术和物资支援。赵引弓自己不管对缫丝机还是对蚕桑全都一窍不通。赵引弓决定,还是老办法,先去实地查勘一番。
他已经打定主意要开缫丝厂,但是要开缫丝厂就要解决土地、厂房、设备、工人和原料来源等一系列问题。
缫丝厂的技术含量有限,让机械厂仿制一套19世纪末期的缫丝设备没多大难度,缫丝厂也用不着多大的动力设备,用不着非得蒸汽机不可,用水轮发动就足够了。赵引弓当初自己设计“穿越纺织业”的时候就考虑过水轮机。
要办工场,还要用水轮机动力,就得有地皮。这块土地要足够大,附近还要有河流――不管是种桑还是办缫丝厂,都不需要大量的水源。要满足这些条件,杭州城内显然不合适。得把眼光放到城外才行。
赵引弓对这块地皮早有打算――他早就属意于凤山门外的凤凰山。这是原本南宋大内的所在地,在宋元时代是在城内的。元末张士诚新筑杭州新城垣的时候将凤凰山拦在了城外。凤凰山上的南宋大内在至元十四年遭遇了火灾,焚毁大半。十年之后,杨琏真珈奏请元廷,利用南宋大内的建筑基座、残余建筑物和建筑材料在凤凰山上修筑了五座佛寺。这五座寺庙在元代也先后湮灭,最后在元末的战争中彻底毁损。到明末,凤凰山已经完全成为一块人迹罕至的荒芜之地。赵引弓已经打听过――此地虽然近在城郭之旁,却是非常冷落的地方,除了几个小村落之外几乎没有人烟。
但是对赵引弓来说这地方却很合适,荒芜之地地价就不会高,满足他现在有限的经济条件,既然能够修筑宫殿,可见当地的地势不会崎岖,一定是较为平坦的坡地。除了修建房屋之外,坡地上还可以大量的种植桑树,为养蚕业提供桑叶。而且凤凰山一面濒临中河,一面紧邻钱塘江,引水作为动力或者生产生活用水都比较方便。将来如果要开办更多的工厂,都可以就近取水排水。
未来的杭州站还要办理转运人口――净化营设在自家宅邸里就很不合适了,第一没有这么大的地方,第二这里是城内高级住宅区,大量穷人进出赵宅过于惹人注目了。凤凰山不失为一个离城很近,又不惹人注意的地方。
最后,凤凰山紧邻钱塘江,又是凤山门的一个制高点。太平军攻打杭州时,就抢占过这里作为重要的攻城基地。控制这里,等于为转运难民和接应海军舰船准备了合适的码头。作为自命为宋室后裔的赵引弓来说,凤凰山还有特殊的政治含义。这个制高点他是一定要拿下来的。
当然,整个凤凰山宫苑的残址,南起苕帚湾,北到万松岭,东沿中河南端之西岸,西达凤凰山东麓,周长九里。这么大的面积,赵引弓当然既没有实力也没有必要全买下来――他毕竟是来办实业的,不是搞个南宋宫苑遗址公园给自己凭吊感慨。他随即吩咐蔡实和孙旺才,先去当地打听凤凰山一带的土地所有权情况和大概的地价,同时踏勘“可设立庄园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