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高启明 第895节

这会要他引路,这是他本地土着的常处了,当即打起精神来。揣摩老爷既是广东来得富户子弟,普通的玩乐享用应该不在心上。到得杭州之后,其起居使用有度,也不急于外出游玩。应该不是贪慕江南的富庶繁华来杭州行乐这么简单,而是另有所图。再想到最近打发他到街上购买《缙绅》,又关照他每日上衙门去买朝报,打听市场上的各种商品行情,即似象打算在仕途上有所进身,又象是打算行商。倒有些捉摸不定。

思量再三,觉得带这老爷往闹市而去,即是游览又是让老爷了解商情,必然能合了老爷的心意。想到这里,打定了主意,将他往城内的主要市集引路而去。

转过几条巷子,房屋渐渐卑小,但是再小的房屋也都是砖瓦的房子,街面或铺设砖块,或铺设碎石,也还算整齐。只是路边街面垃圾随处可见,风一吹,尘土飞扬。有的地方没有排水暗渠,明沟里污水横流,夹杂着许多垃圾。

路上行人商担渐渐增多,贩夫走卒簇簇。赵引弓注意道本地抛头露面,操持营生的妇女虽然不似广东那么多,但是并不罕见。相当部分的劳动妇女也不缠足,容颜也尚算可观,只是个子普遍矮小――当然男人也不高大。

再看百姓的穿着气色,又比一路走来的许多地方的百姓要好得多,神情也较为欢愉安定,身穿廉价绸缎或者优质棉麻布的中等阶级的行人比例很大。明末的江南果然是中华大地上的一块乐土!

当然,乞丐游民为数亦不少,有的沿街乞讨,有的蜷缩在街头巷尾的小庙廊檐之下,一个个破衣烂衫,面有菜色。不过这在本时空是再常见不过的事情,对赵引弓来说已经不以为奇了。

明代的杭州,在繁华上已经远不如南宋的行在,即使相比之蒙元也有所不及。不过这里毕竟是一省的都会,浙江又是鱼米之乡,全省的财富精华会聚此地。“水陆之要从,中外之走集,百货所辏会”,又恢复了相当的繁荣,杭州城“内外街巷绵亘数十里……民萌繁庶,物产浩穰”,街道上“车毂击,人摩肩”。

赵引弓随着蔡实一路沿街而行,看着17世纪的杭州繁华胜景,对一个地地道道的宋粉,眼前的景色令他不胜唏嘘。这副繁华图景已经胜过他当初想象的十倍,行在当初的繁华又不知道是何等的模样?

蔡实见老爷一路走来,并不言语,然而脸上神色复杂,颇有唏嘘之色,心想莫非这赵老爷曾经到过杭州?拟或还在这里有过一段奇遇?想到这位老爷年岁已经有三十来岁,口音也很奇怪,大概曾经是个走南闯北的人物。

“老爷,这里就是寿安坊市。”蔡实说。赵引弓知道这里就是南宋时候的“花市”,明代是一个综合性的市集所在地,出售从各种手工业产品、蔬果、糖果米面食品等物,还有夜市。是杭州城内的一个较大市场。但是这个市场在明末已经衰落了,规模不到极盛时的十分之一。

赵引弓随意而行,这里人多拥挤,又有许多担子,蔡实赶紧上前吆喝开路。赵引弓一行人沿着街道,在人群中缓缓前行。

古代城市,街道狭窄,按照旧时空的标准,沿途最宽的“大街”也不过是条宽一点的“巷子”而已。宽度不过五六米而已。勉强可以跑两辆汽车的水平。不过地面有石板铺砌还算整齐。除了店铺之外,沿街又有许多摊贩将里面占去大半,两边的店铺的店招向街中延伸,看上去密密麻麻,尤其拥挤。蔡实和两名镖师费了很大力气才算是在人群中挤开一条通路来。

赵引弓看似走得很随意,实际对店铺乃至摊贩销售的商品很注意。不时步入店铺选看商品,还常常问个价钱。蔡实为了表功,往往要挤上去用杭州话讲价,赵引弓都一笑,摇手而罢。几次下来,蔡实知道老爷其实是在看市场的行情,愈发对自己当初的判断有了信心。

赵引弓的确是在调查市场行情。寿安坊市是一个以零售为主的市场,从这里能看出当地百姓的消费能力。商品喜好和大致的物价涨落。相比之广州,此地的物价水准一点也不低,看来同样有大量的白银在这里流动,商品的种类也非常的多。此处虽然不是纺织品的市场,店铺里零售各种绫罗绸缎、棉麻布匹种类繁多,颜色各异。连欧洲产的呢绒、印度和东南亚出产的棉布也有销售。显然本地的市民阶层消费能力是相当可观的。

“再去一个市看看。”一行人兜完市场,赵引弓关照蔡实,再去一个市,“去东西要卖得便宜的地方。货物一般穷人百姓都买得起的。”

蔡实不解,但这是主人的吩咐不便驳回,便引一行人往马婆桥而来。马婆桥上下街一直延伸到升仙桥和望仙桥亦有一个市场。

还没有到路口,远远的就闻到了一股牲畜粪便的臭味。日近正午,街上的行人已经不多,摊贩也大半收市,只有少数商贩在收拾物品,准备离去。街面上到处是垃圾和牲畜的粪便。赵引弓看了看,这里和寿安坊市又不相同,首先是店铺要少得多,规模也不甚齐整,多得是各种挑担的行商小贩。售卖的货物也很杂,从布匹、衣物、牲口。器皿……无一而足。许多显然是旧货,倒有点象破烂市的感觉。

“此地倒是有京师鬼市的意思。”赵引弓看书的时候知道北京有“鬼市”,专在黎明时分摆摊设集,售卖各种旧货和假冒伪劣产品。

“回老爷,此地名‘东花园市’,又名‘穷汉市’,卖得物件多半是价廉破旧之物。自开城门设集,到正午即散。”蔡实说,东花园市的商贩许多来自四乡。也有贼人在此处销售不值钱的赃物。

一行人信步前行,一直走到一座石桥桥畔,桥上有“望仙桥”三个字。蔡实说过桥就是望仙桥街,是本地的布市所在。外地和本地产的布匹都在这里做大宗交易,集中了许多布庄。

赵引弓来了兴趣:“走,去看看。”他一挥手中的扇子。

望仙桥是座不大的石桥,看上去很类似他在旧时空里水镇游中常见的桥梁。小巧又雅致。他举步上桥,快走几步,却象被人猛得拽了一下似得停住了脚步。

桥面上赫然躺着一个面目黄肿的人形。之所以说是人形,因为整个人的身上肮脏不堪,满是泥土,甚至还有垃圾。看身材大小,不过是个七八岁的孩子。

街道的上饿殍、路倒尸,不管是在广州还是走过的沿路州县,这种场景全是屡见不鲜的。赵引弓过去见到了还有些觉得不忍,现在已经是司空见惯。蔡实当即赶上几步,引他往桥面的另一边走去,口中还骂了一句:“死哪里不好,非死在这桥面上!”

话音未落“尸体”却动了一下,还发出一声轻微的***。原来人还没有死。

蔡实不以为意,请赵引弓过去。

赵引弓这会却起了恻隐之心,走到近旁看了看。仔细一看,是个女孩子,身上一丝不挂。蓬头垢面,身上还有些地方化脓了在流着黄水。看上真是即肮脏又恶心。也不知是谁家丢弃的。

他示意了一下,身边的镖师立刻用手探了探女孩的鼻息,又摸了摸脖颈旁的血管,回头对他点了点头:

“回老爷,是个活人!”

身边的蔡实说道:“老爷,这桥边桥面小人每次来都有这样的人。都是家里养活不了的孩子,有的是逃荒来得,丢在这里,冀图有人收留。老爷不必在意。”

赵引弓知道蔡实说得是实话,往杭州来的一路上类似在路边垂死待毙的人他见得实在不少。但是要赶路没法收留。虽然尽量收容孤儿是元老院的一贯方针,但是这个孩子收留了也未必能救活。把她丢在这里任期自生自灭似乎是最好的选择。反正在这个乱世里,不知道有多少人要死。

迟疑了片刻,赵引弓最后还是说道:“带走吧。”

蔡实觉得有必要提醒新主人:“老爷!这孩子这副模样,怕是带回去也活不了。就算能活也得医治调养,起码一年半载派不上用处……”

“把这孩子带上。”赵引弓说道,“虽说生死在命。但是这样坐视不管,我实在不忍。”

蔡实赶紧说了一句:“老爷善心!”说着也不顾孩子身上肮脏就要动手去扶她起来,口中犹自嘟哝:“你转运脱困了!有这位老爷愿意救你……”

第八十一节 怎样搞慈善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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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却已经是软得连坐也坐不起来。蔡实扶了几次,都没能让孩子坐起来。赵引弓点了下头,身旁的一个镖师过来,毫不犹豫的把孩子提了起来背在身上。

“慢,”赵引弓用扇子点了一下,“集英,把我的斗篷拿出来。”

集英是情报局培训的土著情报员,身份是赵引弓的贴身小厮,他随身带着衣包,用来外出的时候替换添加衣服之用。三月底已经是春天,但是小冰河期的浙江,居然有山顶终年不化雪的地方,还是相当的寒冷。衣包里备着一件蓝色哆罗呢的斗篷。集英当即打开衣包,拿出斗篷来。赵引弓接了过去,将斗篷给她裹在身上,包得妥帖。

蔡实瞪大了眼睛――他一直在大户人家当奴才,眼界着实不低:老爷的斗篷用得是哆罗呢,是外面进来的洋货,一匹要值好几两银子!价值不菲的斗篷就这么裹在一个快要死了的又臭又脏的孩子身上!他不由自主的说了一句:“老爷仁义!”

近旁的店铺和行人见有位老爷把丢在桥面上快要死了的病孩子捡了去,一个个都伸出头来看热闹。有个就在桥堍下店铺里买东西的中年人说了一句:“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孩子算是得了一条命……”

倚在木柜台后面的掌柜不以为意:“他要救也不过救这一个,明天、后天……还不是一样有人要死在这儿。”说着叹了口气,“这是老天爷要收人――早些年还没这么多,如今倒成了经常的事情了……”

赵引弓原本打算带着孩子走了,听到闲话,便信步走下桥来,进到店铺里。掌柜慌忙站了起来――他见这人服饰华丽,看样子又是个入过学的秀才,多半是官宦世家之子,不由得满面堆笑。

“这位老爷,您买些什么?小店专营各种布匹……”

“店家,我不买东西,只是想问一声:这桥上一直有人抛弃孩子吗?”赵引弓单刀直入的问道。

掌柜的点头道:“这位相公,听您的口音不是本地人士吧?”

“不错,不才是广东三水人。”

“相公,您今日收留那孩子,功德无量!”掌柜的先恭维了一句,“这些年年景不好,乞丐流民一年比一年多,桥面桥堍隔三差五的就有丢弃孩子,冀图有人能捡了去给一条活路。可是丢到这里的孩子不是病得要死,就饿得没了人形,哪有人收留。就这么在这里等死罢了。化人场隔几天就要抬走几个。哎,都是爹生父母养的――罪过,罪过。”他叹了一口气。

赵引弓点点头:“原来如此。”

掌柜的接着说道:“这还不算惨得。相公您要不嫌晦气,往桥洞边的河沿上看下去。”

赵引弓顺着他说得方向看去,只见河滩的泥地上盖着几张破芦席,席子下面伸出的几双肮脏不堪的赤裸的脚。看大小都是未成年的孩子,有的还是幼儿。即使一路上见多识广的赵引弓也不由得恻然。

“……每到春荒、灾年,晚上小老都不敢在这店铺里久坐,早早的就要上了铺板回去。”掌柜的似乎心有余悸,“那些灾民,带着孩子挨家挨户的拍门,苦苦哀求着要把孩子送人。无人收留的,有的就被家里人直接从桥上给丢到河里去!作孽作孽。”说到这里掌柜的又是叹了口气,

赵引弓已经听不下去了,勉强谢了掌柜,关照先回宅邸。他关照一名镖师:“去庆云观,请道长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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