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帖形形色色,有仅仅是问安的,也有的是相邀做客的,当然也有巴巴的要求见的。忆柳按照拜帖的主人的身份地位,远***疏和各自不同的目的进行分类登客簿。有的要回帖,有的要接见,也有的无需理会,只要推说一句“主人不在家”。至于礼物,有收得有不收得,还有收一半留一半的,这都归郑尚洁拿主意。她在广州站的对外交往中虽然很少露面,但是实际上扮演的却是“主妇”的角色。不但掌管大小庶务,还负责一应礼尚往来的事宜。
忆柳按把帖子翻了翻,留下了几张郭逸关照过的要紧的帖子,其他拿去给郑尚洁去处理。
第一张就是高举的帖子,帖子里有请他去赴宴的夹片。宴当然是要去得,广州站不但和他有一些往来要结算,还要当面谢他这大半年来对广州站利益的照顾。当然,也包括未来对外情报局和殖民贸易部进京的未来合作计划。
第二张是梁存厚的,也是邀请赴宴的帖子。梁家在这次风波中虽然没帮上大忙,但是靠着他们的牌子,广州站用来吸纳周转流民的慈惠堂才得以保全下来。慈惠堂因为手里有不少房产土地,当时窥觊的人也不少。紫氏企业的一些伙计没能及时走脱被抓得,梁家也出面保了几个。这个人情一定要报答。
第三张却是李息觉的帖子。此人目前是李逢节指定的广东官场方面的联络人。
除了这三个人之外,其他帖子都不要紧。至于一干围着裴莉秀转悠的少爷公子,等紫明楼稍稍恢复整齐,由她出面招待就是。
临高建筑公司随队来的建筑师梅林和李潇侣走了进来,他们刚刚具体勘察了整个惠福街建筑群的破坏情况,以便制定修复和改建计划。
这两个人都穿着不伦不类的明人装束,梅林戴着六合一统帽,李潇侣戴了个歪掉的假发髻。看上去很不适应。
这里是宅邸的核心部分,院子门口就有政保人员进行关防。除了元老和元老的秘书、机要员之外无论是归化民还是本地的伙计非传唤不得入内,是可以比较随意的谈话的地方。
郭逸一边招呼着,一边关照忆柳倒茶。
“情况怎么样?是不是得修很长时间?”
梅林喝了口茶,把腿伸直了,又拽了拽衣服:“这倒不至于,房屋本身没什么损坏,就是建筑配件破坏的很厉害。泥水活不多,木工活不少。至于要修多久,得看你这里提供配件的速度如何了。我看了看剩下的残余件,很多做工非常考究,恐怕没有一二个月没法配齐吧?”
“是的。”郭逸点头,“多招募些本地木匠让他们加紧做就是了。至于木材,到高举的货栈里看看。他那里有多年存放的上好木材,马上就能拿来用。”
“看这个摸样,内装的配件我们带得不够,恐怕还得向临高追加订货。”李潇侣看了看本子,“紫明楼的状况还不知道怎么样……”
“不会好到哪里去。”郑尚洁插话道,她叹了口气。
“我打算这样,”梅林说,“先集中力量修复各处的门禁设施,检修围墙和屋顶。然后是恢复紫珍斋和紫诚记的门面部分,以便尽快恢复营业。至于住宅……”
“先修复前面的会客和应酬用的地方。花园也最好能尽快修复起来。这是我们应酬打交道的地方,刚回广州应酬请客的事情很多,得有地方。”
“好。”梅林在本子上记下了他的要求,“内宅部分我也会安排人先修理一下,起码先把上下水和卫浴设备恢复起来让你们能用。”
“明天我想去看看紫明楼的情况。”李潇侣说,“好估算下工期和材料。”
第二天郑尚洁和裴莉秀陪着李潇侣等人去了一次紫明楼,实地查看情况,打开紧锁大门,里面虽然已经打扫过一遍,依旧是一片狼藉。
和郭逸估计的一样,紫明楼的破坏状况不逊色。地毯被割掉了一半,窗户上的玻璃全部被打碎,窗扇和雕花罩被拆走。玻璃吊灯荡然无存。大浴池虽然经过了打扫,但是上面的雕像、水暖五金件和瓷砖都大量丢失。显然还有人试图拆卸包房里的水暖设备和洁具,结果造成了很大的破坏,抽水马桶、浴缸和各种管道几乎全部破坏,丢失严重,因为管道损毁,水箱里的水泄露出来,弄得到处都是水侵蚀过得痕迹。楼内的家具陈设等等物件几乎全部丢失,连用来给水塔上水用的畜力机也被拆毁了。
大厅里堆放着许多东西,这些都是官府“退还”的物件,杂七杂八的一堆破烂。郑尚洁看了看,很多根本就是凑数的破***,有的倒是紫明楼的物件,但是已经被糟蹋的不成样子。有几张原本放在裴莉秀“沙龙”里的大沙发,上面的锦缎面料已经被破开,露出了里面的木棉填充料,郑尚洁看了看,弹簧已经没有了。
裴莉秀闺房里的等身穿衣镜和大座钟不翼而飞。这两样东西已经被人占去,现在下落不明。她的梳妆台和郑尚洁的书桌倒还在,上好的紫檀木家具,却不知道为什么被人用斧子仔细的劈成了一片一片。
“这是在找有没暗抽屉。”郑尚洁遗憾的叹气道,“太可惜了,这桌子很好用的。”
裴莉秀气的说不出话来,看到自己曾经精心布置的闺房和沙龙被糟蹋的不成样子,她简直要哭了出来。郑尚洁也觉得很气愤。这简直就是糟践东西么!
梅林和李潇侣看了之后也搞了个修复方案。这里的修复不算紧急事务。而且需要从临高订货的建材比惠福街那里要多得多。只好将工期排在后面了。裴莉秀虽然不满意,也只好认了。
“我看你也不必急一时。”郑尚洁和她坐同一顶轿子,开导她说,“惠福街那边修好了,你就先住惠福街。这边,先把过去的熟客们请一遍。再去拜访一圈。房子没修好不要紧。把人情关系收拾起来。”
“也只好这样了。”裴莉秀闷闷不乐。
“没事。从新开张不过是迟早的事情。再说企划院不是批了我们的旗舰店的计划了么?二号店要大得多了。我们先具体谋划谋划。”
郭逸每天都出门去拜客或者在本地名妓的宅邸宴请客人。先见了高举,高举满脸都是热诚,双方的关系竟似比过去热络了许多。高举说:“此番也算是共患难了,我们兄弟之间的情分不比以前了”,郭逸却知道这是他们充分显示了实力的结果。高大官人的身家性命全在广州,财源又在大海之上,当然要和他们这隐隐约约就要崛起的海上实力保持更友好的关系。
除了感谢之词之外,双方谈了余留账目的清理工作。同时就下一步的合作也进行了深谈。高举听说澳洲人将在香山澳运入大量香料的时候知道一个新得发财机会又到了。
香料是当时中国的大宗消费品,也是少数中国愿意大量进口的货物。除去可食用的香料之外,其他诸如安息香、龙诞香之类的南洋出产的熏香料在中国也有很大的市场。如果澳洲人能够大量的供货,这个财源不会比他现在经验澳洲货少多少。
“好说好说。”高举连连点头,“不瞒兄弟说,大哥我这里能卖出去的货色也不少。兄弟要是有船能运出外洋,大哥这里货色齐全,要多少有多少。”
“那是再好不过。”郭逸想这下立刻就给香港拉了一票大生意。高举即是大进口商又是大出口商,有了他做基本面,荷兰人运来的货物和运走的货物就都有了着落。元老们只要在香港转一下手就好。
郭逸说道:“还有一事,想请兄台示下。”
“有什么事,兄弟尽管开口。”
“文掌柜想派些人进京城做买卖,”郭逸注视着高举的面孔,“想请兄台帮衬一把。”
高举的面孔紧张了一下,又松弛了下来。他没有马上答话,想了想才问:“咱们兄弟之间就不说外人话了。你们如今在琼州站稳了地步,现在又想进京,到底所图何为?”
“当然是赚钱了。”
高举微微一笑,身子往靠背上一靠摇着头:“兄弟呀,你这话太见外了。虽说大哥不是个爱探问的人,有些事还是得知道个底才能放心。”
郭逸道:“我们远涉海波,到得大明,为得就是做买卖赚钱。到了京师,当然是还是为了赚钱。少不得也要看看朝廷的面色,探探风向,再请大哥介绍几个‘朋友’,免得哪一天朝廷动了雷霆之怒……”
“呵呵。”高举笑着连连点头,“文掌柜果然不凡。”
第七十三节 重逢
第七十三节 重逢
吕易忠的卧房就设在惠福街的宅邸的一个单独小院内。这个院子原本就是为外来贵客预备的。除了正院,还有东西两个跨院。吕易忠就住在西跨院里。房子收拾的很舒服,身边有人伺候,但是没法出门,被软禁在这个小天地里。从正房的窗户望出去,就是一个小小的院子,种着些花木。
他的心情有些苦闷。重返广州对原本已经对能够返回大陆绝望的吕易忠来说简直是天大的喜讯。在澄迈战役中被俘的幕僚们,大多在达成议和之后被赎回了,除了几个家在外乡广东本地又没有朋友的穷书生之外,俘虏营里已经变得空荡荡的。然而吕易忠却始终不敢写信叫家人送来赎金。直到他老婆见别人纷纷回来,自己丈夫一点消息也没有,派了一个家生子带着银钱到海南岛来寻找,才算是得了他的消息。
吕易忠不敢回来。当初在审问中将他所知的所有广东官场和军队中的情况全给说了出来。这还不算什么――因为几乎每个被俘的人都招出了他们知道的一切。但是当初因为贪生怕死,为了迎合髡贼,不但写了给总督建议求和的信件,还在审讯中说了一些不该说的话。回去只要消息稍有泄露,就算朝廷不治罪,他也会在士林中成为众人唾骂的“汉奸”。
总督已经不在,他在官场上的最大靠山没有了。琼州的败仗,朝廷要是预备治什么人的罪,他吕易忠就是绝好的一个替罪羊,连罪名都是现成的。反正他没了靠山,那伙逃走的军将们想怎么编排他就怎么编排他。
而且,髡贼也没有放他走的意思。虽然他们准许家人给他送来银钱、物品之类的东西,却始终不提放他回去的事。连夫人派来伺候他的家奴也给打发回去了。
这次澳洲人的元老和他“谈话”,要他随同郭逸一行重返广州,从此为澳洲人服务。吕易忠根本不敢违拗。他很清楚澳洲人手里掌握着什么,这些东西一旦被抛出去,就算朝廷不追究他也得立马身败名裂。身败名裂对着靠士人的身份头衔混饭吃的人来说是非常可怕的,更何况自己还是有过同进士功名,当过两任知府的人!说轻得叫“无耻”,说重的叫“辜恩”。
所以,他只能乖乖的跟着郭逸,悄悄的回到广州,准备充任郭逸的幕僚。确切的说,是充当广州站和官府之间的联络人。临出发前澳洲人很明确的告诉他,他的事情广州官府不会追究,只要老老实实地的居中奔走服务,不管澳洲人还是官府都不会拿他怎么样。
“……可是你要是起了什么别得念头,不用说我们容不得你,就是巡抚大人怕也见了你不甚欢喜啊。”来和他谈话的髡贼露骨的威胁道。
“是,是,小人明白!”吕易忠连连点头,“小的绝无二心!天地可鉴!”
澳洲人给他置办了衣装行李,又将他夫人送来的银钱和物件一交还给他使用。只是随身仆役全是澳洲人委派。吕易忠在惶恐和苦闷中踏上了踏上了返回广州的路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