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永薰因为是闹着跟来和表姐夫“一起办案”的,为了表现自己不是无用的累赘,在拷打犯人上十分卖力。她家原本就有祖传的手艺。下手整治起女犯来更是毫不含糊,一干仆妇、丫鬟被她折磨的死去活来。“陪审”的苏爱干脆吓得昏了过去,关照人把她扶走得时候李永薰发觉凳子上湿淋淋的。
“看人家吃几下鞭子就吓得濑尿了。”李永薰一脸的不屑一顾,“真是比大小姐还大小姐。”
管家娘子受刑不过终于供认:高巡按不见的当天早晨,更夫发现后院门的锁是打开得。当时报告到她那里。管家娘子恐怕是自己失职未查,一旦报上去会被主家见责,而且粗粗看去并无窃贼行窃的痕迹,便叫人又将门重新锁好,让众人不要言声。等后来听说老爷失踪了,愈发不敢将此事声张出去了。
林铭如获至宝,又将当时的其他几个人拘来拷问,各人供述果然契合。现在高巡按是如何消失的算是大体明了了:不管是高巡按被人绑出去,还是自己走出去,显然都是从后院那扇打开的门出去得。
问题是其中还有许多环节弄不清楚,即使再拷问也还是查不出内应是谁。但是这时候他得到了靖海门那边的消息。林铭觉得此事有了新得突破口,立刻带人沿途追查下去。
以锦衣卫的声势,只要亮出牌子,沿途士民工商无不问一答十,不敢隐瞒分毫。而一大早就出城的轿马又的确很惹眼,所以很快很快就得到了消息,一行人出广州之后立刻上了去往佛山镇的官路。
到了佛山镇之后,打听到一行人在这里落轿打尖。为首的主人气度颇为体面。在几个从人的簇拥下在本地一家酒楼的雅间里用了饭。出手颇为阔绰。店老板和“企堂”虽然看得不甚真切,但是阐述的相貌特征却和高巡按有几分相似。
林铭大喜,这多半就是高舜钦了!至于他是被胁迫着还是自愿,并不要紧――重要得是高巡按还活着。
“这真是天大的喜事!”余葆存听着他说了这一番逻察的经过,顿时喜形于色。高巡按只要没死事情就好办多了。余葆存最怕高舜钦死在广州府地界上――他这个守土的官儿是很难逃脱责任的。
“呵呵。”林铭冷笑了两声,知府的念头他知道的很清楚,“葆公!你也想得太简单了。高大人虽然在佛山的时候还安然无恙,这都过去七八天了,焉知他此刻是否平安?”
“是,是,心公辛苦了。”余葆存当然明白林铭的意思,悄悄的塞上一张德隆的票子,“弟兄们辛苦一场,给兄弟们饮茶。”
林铭眼角一撇:五十两。这个数字他还算满意――等到结案之前,少不得还要和他讨价还价一番,弄个千把银子花花。
“好说。”林铭坐在椅子上。佛山是他的老巢,人头更熟。手下人出去转了一圈就得到了重要的消息:这一行人在佛山停留了半天,期间买了许多干粮和路上要用得东西。接着包定了一艘上行三水县的客船走了
余葆存惑然不解:“去了三水?”
林铭和他手下的人对此很是不解:这条水路他们很熟悉:上行客船沿江上行,不但可以到三水县,船只一路往北,经清远、英德、韶州、韶关,最后到达南雄州了。从南雄州走陆路翻阅大庾岭就出了广东了。
“是啊,兄弟我也很是不解――高大人在三水有什么故人亲朋么?”
“从未听说。”余葆存皱眉道,“再者,就算是探亲访友,焉有不告而别之理?”
“正是。”
林铭当即派出手下几个得力小旗沿江追查下去,一路查访高大人的动向。自己带着其他人返回广东――他觉得这事情的根源应该还是在广州。他认为有必要查清楚在广州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现在他认为高巡按自己出走的可能性微乎其微。高大人好好的在广东当官,即没有朝廷调动的谕旨,又没有接到家中有长辈病故的信件要回家奔丧守制,是不可能就这么离开广东的。所以按弃官而走的可能性最小。
“高大人多半是为歹人挟制所去。”林铭说道,“只是不知道这伙歹人是何方神圣,到底为何要挟制高大人?”
“莫非是为了钱财?”
“不象。”林铭摇头。为了钱财绑架地方大员,世上还没有这么大胆的匪类。绑架富户来钱不是更快更安全?
“莫非是澳洲人或者佛朗机人所为?”余葆存道。高舜钦的政见是攘夷,他的突然消失不管是对澳洲人还是佛朗机人都非常有利。广州的攘夷派失去了这样一位官场上的强力后盾,影响力会丧失不少。
林铭想,这是非常有可能的。然而要真是他们所为,路线就不该选择从佛山走三水,而是直接从黄浦下珠江口才对。不管是佛朗机人占据的濠镜澳还是澳洲人占据的香山澳,可都在广州的南面。
“恐怕是使声东击西之计吧。”林铭缓缓道,“我已经派人去三水追查高大人的行踪。南边的,我也会另外派人去查访。”
“有劳心公了。有什么需要学生帮忙的,学生一定鼎力相助!”
林铭和手下人下榻的地方就在高宅的一处院中。经历了这几天的来回奔波,他身体很是倦乏,匆匆盥洗更衣之后躺在床上却睡不着。高舜钦的失踪案有太多他理不清的细节了。综合看起来,高大人被人强行挟持而去有的可能性极大,但是挟持者是谁,动机是什么,他们又是如何办到的,还是一连串的迷。
总体来看佛朗机人和澳洲人的嫌疑最大。但是没有任何证据能说明是他们干得,逃跑的路线也对不上。林铭想:很有必要立刻再派几个人前往珠江口一带打听消息。尽量把高顺钦的下落查清楚。
把情况都查明白了,才好讨价还价。
林铭袭官的年头不算太长,但是官场的一套却很明了。事件的真相有时候并不是最重要的,如何尽可能减少“麻烦”才是最要紧的。高舜钦的失踪案看似官场上下都很紧张,但是他们紧张的不是高巡按的安危,而是此事最终会给仕途带来什么样的负面影响。广东官场现在已经禁不起新一轮的大风浪了――王督之死算是给琼州的惨败背了黑锅。再要闹出一个高舜钦案,广东官场可就再也没法糊弄了。
第八节 澳门
第八节 澳门
林铭到广州参见李逢节之后,何诚宗专门来见他,说了些场面上的客套话,临走又留下一张二百两的票子。林铭虽然是个锦衣卫世袭试百户,祖传的作威作福的套路,但他不是个二,自己全家既然祖祖辈辈在广东地面上过日子,还是要卖官老爷的一个面子,尽量帮着官场掩饰对自己只有好处。巡抚的意思不用多说他也明白――一定要把责任给择出去。
最好得结果当然是直接把高舜钦找回来,各方面皆大欢喜。如果找不到,该如何上报就是费脑子的事情了。
林铭知道自从何镇兵败之后,幸而王尊德是及时死了,这才让一干幕僚师爷们有了充分发挥的余地――总而言之,王尊德成了罪魁祸首,李逢节在后方调度支应,何镇在前方奋勇拼杀,将士用命……最后官兵先败后胜,力战旬月,挫败髡贼攻府夺县的企图……髡贼穷极跳墙,窜犯广州,又为海防参将许廷发所败,琼州全府安堵,未有一府一县之失……
这种讳败饰功的套路在这件事情上同样可以用。他思来想去,万一高舜钦真得死在髡贼或者佛朗机人之手,最好得处理办法还是报一个“下落不明”弄成悬案――当然,这得看李抚军他们是不是知趣。反正他林铭在这起案子里只是“客卿”。
林铭把前因后果想了又想,直想得目光炯炯,愈发失了困头。这时外面已然敲过三更。忽然他听到院子里有大声开关门的声音,不由得奇怪――深更半夜的,高宅里现在除了看守的衙役并无外人,谁在院子里走动?他急忙起床,凑到窗户上的镶嵌的一小片玻璃上往外看去:原来是他的小姨子。这这小妮子不知道吃了什么药,这会正在院子里盯着天空发呆。
“又在发什么神经了?”林铭对这个从南京跑来的小姨子很是头疼――因为她始终不肯回去,南京那边来过人接过一次,她又一次偷跑,直到来人回去才算又回来了。言明她爹不退婚就坚决不回去。这让林铭的处境很是尴尬。作为表姐夫,他有义务照顾好保护好小姨子,但是这小姨子又不是省油的灯,天天闹着要和他一起出门“办差”――林铭自己上衙门都是虚应事故,要不就是四处打个秋风,哪来这么“大案子”。
林铭有心不予理会,让她一个人在院子里发神经,但是他素来对身边的女人怜香惜玉――虽然李永薰是自己的小姨子,不便染指,但是现在总还是“家里的女人”,万一着凉生了病就不好了。当下穿上衣服,推门出去。
……
林铭暗暗骂自己是个见了女人就昏头的笨蛋!昨晚上和小姨子在院子里促膝谈心看星星,气氛好得一塌糊涂,特别是小姨子说出“不想回房睡”和把脑袋靠在他的胳膊上的时候……结果不知怎么得就变成答应带她一起去濠镜澳开开眼界。看着兴高采烈的李永薰,林铭意识到自己上了这小丫头大大的当。
林铭知道李永薰年轻好动,爱瞧新鲜事。到佛山安顿下来没多久就通过老婆的枕头风想要去濠镜澳,他一直撑着没答应。这次居然稀里糊涂的答应下来,不由有些懊悔。
然而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更何况是对少女许得愿。林铭明知道这块肥肉自己是不可能吃得,还是不由自主得做起了讨好女人的事情。好在这会小旗去追查高舜钦的踪迹还没回来,去一次濠镜澳也不过就二天的功夫――误不了事。濠镜澳虽然是佛朗机人的地盘,却还在香山县丞的治下,他堂堂的锦衣卫试百户,县丞老爷自然要竭力照应,不至于出什么问题。
“你们是什么人?!”高舜钦沉声问道,“竟敢如此大胆!你们知道本官是谁吗?!”
一缕阳光从靠近屋顶的很高得一个窗户上投射进来,使得屋子里光线明亮。他环顾四周,觉得这房屋的模样很奇怪,不类中华。
高高的尖屋顶,没有天花板,露出桁架的支撑结构。地板是石板的,墙壁涂得雪白。整个房间里只有一道门,现在关着。房间里空荡荡的,除了他坐得一把厚重的椅子之外,什么也没有。
站在他面前的几个人,虽然打扮成普通百姓的模样:一个是小商人的打扮,另外几个是青衣小帽的仆役装束,但是表情气度显然都不是见了官就发抖的大明百姓。
为首的人轻轻点一下头:
“您是高大人,广东巡按御史。”
“既然知道,你们还敢冒犯朝廷命官!”高舜钦冷笑着。
为首的人轻轻笑了笑,拉下了头上的帽子――象变魔术一般,他的脑袋好像立刻脱了一层皮一般,露出短短的发茬。
“你们是髡贼!”他又惊又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