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正准备以他们为突破口,和南面的黎侗交通起一定的关系。”萧子山解释道,“慕敏正做这项工作。这几天就会出结果了。”
言下之意就是此事不是你过问的范畴,邬德点了点头。正说着话,文德嗣的小灵通响了起来,有人在电话里说了些什么,文德嗣说了句:“让他们先等着,好好招待。我们这就来。”对邬德说:“有当地人来拜访我们了。”
“哦?”邬德来了兴趣。
“是为了俘虏的事情,你和我们一起去吧,对了,把熊卜佑也带上。还有那谁?当地的翻译,都叫来。”
“好,我这就去办。”
自从县里的两路反攻惨败之后,整个临高县城里一度又情势紧张起来。听逃回来的乡勇说海贼们火器十分厉害,一打就是死一片,连本县赫赫有名的黄家寨的团练都被打败了,连黄守统本人都受了重伤,被直接抬回黄家寨去了。城里人心惶惶,缙绅们有人已经在往偏远处的亲戚或者自家的庄寨上转移财物和人口,还有的则慌称家里有事或者身体不适,纷纷告退回家去了。连躲在城里的难民也有想出城的――风闻这群短毛的海贼要来洗城报仇的,
折腾了几天,看髡贼们没有要来攻城的意思,官绅们才惊魂稍定。因为损失太大,一时间内部开始吵吵嚷嚷起来了。本来以为谋划的天衣无缝的进攻不光彩的失败,使得刘进士的所谓讨贼之策被证明根本无用。有人在风言风语的说刘进士是秀才谈兵,上误朝廷下误乡梓,把个本来就身体不好的刘大霖气了个半死――一个月来劳心劳力的落了这么个下场。他身体也不好,就此告退回家休养起来。
吴县令即生气又不便阻拦,每天只在花厅生闷气,又担心。海贼登陆已将近一个月,到现在也没看他们有退走的意思,缙绅们对自己也失去了信任,城里的人心都散了,髡贼们要是来攻城,恐怕那些弓手乡勇立马就会一哄而散。至于府城那边,到现在除了来个书子,要他“谨守城池”之类的废话之外,便是提醒他朝廷秋粮开征在即,要他全力督责此事。
“征粮,征粮,如今一团糟,还征什么粮!”吴明晋一团愤懑。想来想去,也只好去求教师爷了。
这位王师爷名兆敏,广东人,在省内的各州县幕中多年,对地方上的一套很熟悉。
王师爷沉吟了半日,低声道:“东翁,我等即无力驱贼,唯有行款了。”
“行款?”吴县令吓了一下,差点没跳起来大骂荒谬。但他毕竟是在地方官场浸淫过多年的,马上沉住了气。
“行得通么?”
王师爷捋起了胡子,笑道:“这也算是权宜之计。眼前最要紧之事乃是秋粮!只求得把这一季的秋粮收上去,自然就是天下太平。海贼么,闽粤各省都在闹,难道就我们这里闹不得?”
“是,是,老先生说得是。”吴县令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忽然他眉头一皱,“只是这事情,怕是瞒不过上宪,还有厂卫们――”说着他下意识的朝四周看了一眼。
“东翁不必多虑,官场上的事情,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只要秋粮入库,县城不失,府台大人理这些作甚?他人亦是。”王师爷小声道,“以髡贼们之势,要取这县城早就取了,何必在百仞滩筑营居住?他们在本县即不掳掠又不杀人,颇有仁义之风,我们就算是买个平安,对付过去再说。”
“有理有理。”吴明晋连连点头,“不过此事毕竟非同小可――”
“东翁放心,”王师爷一脸成竹在胸的神情,“恐怕急着要想髡贼们行款的,不是我们,而是那些士绅们。”说着他压低了声音,又说了许多话。
果然绅士们担心着自己的收成,有的因为自己村寨里有人在“剿匪”里下落不明,都想着和海贼们去联络,这边王师爷稍稍一暗示,大家就自顾自的去备办这些事情了。
经过商量,士绅们派去的代表是县里一个破落地主,名叫张兴福的,因为爹是个赌棍,把家都败得差不多了,留给他的不过百十亩坡地,纯粹看天吃饭。因为他老婆的娘家和刘香家有一点亲戚关系,和在这附近活动的各路人马都说得上些话,常受人之托同海贼们打交道,讲斤两,说票之类的事情常由他出面。虽然各方都对他不完全信任,但遇事还不得不找他在中间说话。他自己也利用这种身份弄点儿外快,得些酬劳。
随同他一起来的人,不是某家的管事就是谁家的远房同宗,士绅们怕自己来了给海贼扣留了勒索,都派些不要紧的人来。都带着礼物,抬着猪、羊和礼物,拿着帖子去拜见,帖子上按照当时士大夫阶层平辈交际的习惯,谦称为“侍生”。
出县城走不到半个多时辰,远远得望见前面有土垒和塔楼,便知道海贼们的大营到了。这些海贼登陆一个多月了,众人是只闻其名,连声都没听过。许多人都知道他们片刻之间就把本县最强的团练打一蹶不振,连黄守统都被打倒。不过听闻海贼们纪律尚好,多少还让他们心安。
第四十二节 议和(一)
第四十二节 议和(一)
众人战战兢兢来到土垒下,见寨门虽然关着,壕沟上却没有吊桥,而是直接留有路面没有挖断,都觉得纳罕。其实是因为吊桥没有这么大的承载力,营寨里的重型机械要出出进进,搞了吊桥反而麻烦。
在一箭之外,来人都停下,派人去喊门。寨门上似乎知道他们要来,一喊就有人答应说话。张有福因为常与各路海贼打交道,官话、广州话、闽南话都会说一些。寨门上的海贼说的却是一口非驴非马的古怪官话。好在彼此还能沟通。张有福说明来意,不多会,寨门上一阵地骚动,门便打开了。出来十多个人来。
张有福知道无论山上海上的大王,往往喜欢摆些架势出来,以此吓唬说票的人,好多勒索些财物。这套东西他见得多了,眼看这群海贼却没有什么排场,只出来十多个人,都是普通的绿衣的短衣人物,背着有短剑的鸟铳。等看见中间的为首的,简直感到意外:这个人和其他喽罗穿着一样的深绿的短衣长裤,脚上一双灰蒙蒙的短靴子,腰中束着一条皮带子,从外表上和周围的喽罗们没有任何的分别。从他的相貌、神气和言谈、举止看,也很温文儒雅,不带一点儿草莽英雄模样。
想不到这髡贼的头目竟是这样朴实!张有福不由得在肚里叫道。
来人对他们十分客气,自己通名说叫席亚洲,但是并不请他们进寨子。吩咐人拿了许多椅子和长凳出来,放在寨门前的河滩上请他们坐。又有人从寨子里用拿出许多木碗和木桶来请民夫们喝水。
给张有福他们端来的东西,让这几个土财主都瞪大了眼睛:全是玻璃杯!他们虽然身在海南岛上,玻璃杯的价值还是懂得:二三两白花花的银子也只能买一个带色的玻璃碗,更别说这么一个晶莹剔透的玻璃杯了。
杯子里的东西,却乏善可陈:是一个小小的白色纸袋,在水中载沉载浮,慢慢得将水染成浅绿,嗅闻一下,似乎略有茶的味道,却是十分的低劣。
排场可真大!张有福即喜又忧,喜得是髡贼们拿这么高级的东西出来招待,应该是极有诚意,忧得是他们的排场这么大,待会谈价钱的时候恐怕不是小数字能谈妥的。
这位席亚洲会说一些广州话,彼此客套了几句。接着只听见寨门里面又是一阵的轰鸣,一辆四轮小车颠簸着过来了,引起了河滩上人们的一阵骚动――髡贼们有不用牛马就能动的车子,这件奇事早就传遍了全城,有人说车里面有妖术,以鬼神之力来驱动,也有人说是髡贼们得到了天地造化之术,各种说法层出不穷。
张有福从探子、乡勇那里知道坐这样的带棚子的车的,都是髡贼中的大头目,便知车上的人来头不小,忙颤巍巍的站起身来。
下车过来的几个人却和刚才的头目一样的装束,并无特殊之处。又见陆续又走来了几个人,其中一个虽然剃着光头,却穿着当地的土布衣服,大约是本地被俘从贼的人。
担任翻译的熊卜佑的临高话在张有福听起来有点古怪,但是意思却很明白。席亚洲说明他们不是海贼,是旅居海外的中华商人,做得是工商之业,这次是回国创业的--萧子山心里暗笑:我们啥时候变成“海龟”了。到了临高之后从未有过骚扰百姓,对抗官府的事情。接着他的语气又严厉起来,指责当地的“劣绅”无故组织团练乡勇们来攻打,给他们造成了损失,他们是被迫自卫,而且保留采取下一步行动的自由。
张有福只是唯唯诺诺,对他们不扰民的做法满口称颂,随即把礼单呈上,上边开列着纹银一百两、大红彩缎八匹、杂色绸二十匹、松江棉布二十匹、粗细粮食共十石、猪二口、乳猪四口、汤鹿一只、酒二百斤。席亚洲接过礼单看完,又给坐在后面的其他几个人传看了一遍。觉得东西都很有用,便笑道:
“我们在这一带筑城,对地方多有骚扰,何敢受此重礼。可是不收也辜负贵绅的雅意,既然这样,只好全部收下。实在是却之不恭,受之有愧了。”
张有福见他手下礼物,便乘机提起士绅们的几个要求:一是秋收在即,希望他们不劫掠干活的农户百姓;二是赎取那些被俘的人;三是把上次打仗时候阵亡的人的尸体都交还给各家,以便入殓安葬。
接着他许诺,若能答应,县里的士绅们愿意“襄助粮饷”,总之不会让他们吃亏。至于具体是多少数字,大家可以再谈。
席亚洲只是很客气的点头并不答话,事关重大,他探询的看了一下后面的文德嗣他们,几个人使了个眼色,便一起先起身到塔楼下的值班室里商量了一下。大家都认为此事涉及到未来的政策走向,几个人决定不太妥当。不过对方既然有缓和的意图,也得给予积极的回应。
因此席亚洲回来的时候,直接同意各村寨可出人、车来挖取尸体。他们会派人直接指点埋尸的地点。为了表示诚意,他们还会释放几个伤残的俘虏,至于另外二点,他说还得再议,要张有福隔天再来。
张有福本也没打算一次就能把事情谈妥。眼见对方很爽气的就答应可以挖取尸体,还释放了几个俘虏,眼见是极给他面子,余下的事情,多半也不为难,无非是价码高低的事情。他对这个倒不伤脑筋,反正都是各家绅士们负担,这次谈成之后他的酬劳却不会少。而且还能和这股髡贼拉上关系――他已经隐隐约约的感到,这股海贼和他见识过的各路上山下海的好汉都不一样。
临走,席亚洲按照文德嗣的指示,又回馈了张有福一条原价二十五元rmb的淡水珍珠项链,并给每个脚夫发了五十文赏钱,上上下下都对这群奇怪的人感到满意。
吴县令和阖城官绅们都在焦急的等待张有福的回音。午后见他带着人都回来了,传话说髡贼们愿意交还尸体,还肯放几个俘虏回来。又听了张有福说几个头目看起来都是些沉稳朴实之人一点没有匪人的习气。都出乎大家的意料之外。
过去匪人们即使绑得票死了,亲人要取回尸体安葬,也得付一笔不小的赎金。这次居然这么痛快就答应了,于是各村赶忙去征集民夫,赶制薄皮棺材,准备明日一起去收敛尸体。吴县令因为累各寨都死了不少人,也叫县里的善堂一起去收尸,若有无人收敛的,一并收敛回来。
第二天,各村寨的民夫都套了车,载了棺材芦席并许多石灰包,一起过去。这边安排了人带路,将墓地指明了,便赶紧撤了回来。只让人用高倍望远镜远远的监视。卫生组测了风向,认为不会把味道吹过来,但是大家还是不约而同的戴上了口罩。
席亚洲带着几个人,在哨楼上监视,望远镜里可以看到用布缠着脸和手的民夫们在挖掘,不时把一个个土渍斑斑的物件搬到一边。每搬出一具尸体,就有些妇孺老人扑上去验看认尸,有人呼天抢地,有人昏倒在地,看了一会,他也觉得实在看不下去了,打仗杀人,他从来都不觉得有什么了不起,但是这战后的惨象实在让人渗得慌。
“当初都火化了不就是了,干嘛土埋啊,模样太惨了。”席亚洲知道那些尸体都埋下去十多天了,挖出来除了看衣着,基本上是腐烂的看不出模样了。
“把尸体烧了才遭人怨恨呢,”萧子山一直不肯把眼睛贴到望远镜上去看,“这不就成了化骨扬灰了么。现在家属还能收敛到尸体,来个入土为安多少能觉得好受些。这算是收买人心吧。”
本来就战后如何收拾尸体,卫生组出于卫生防疫的考虑,建议要么在野外架起火堆火化,要么全部运到博铺丢到大海里去。多数人赞同这样的意见,于鄂水则反对,他提出:古人对死者的尸体是很看重的。“收敛尸骨”在历史上一直就是仁义的表现。如果就这么把尸体毁损掉,会让穿越者的形象大为受损――毕竟这里以后将是他们的根据地。
因此最后还是收殓了土葬在远离营地的地方,原本以为也就这么一说,没想到县里来谈判的人提出的三个条件,第三个就是收殓尸体,原先有许多置疑于鄂水这个夸夸其谈,好做惊人语的人凭什么占据执委会的一个席位的言论,自此之后就全部消失了。
折腾了一天,各村才将尸体都收殓运走,有些死者因为是村里的“废物”,被打发来送死的,死了自然也无人收殓,最后都是由县里的善堂装殓了运走,埋在义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