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高启明 第776节

李息觉无法反驳的他的道理。节约开支这个帽子哪朝哪代都是最有效的理由。但是他还是嘀嘀咕咕的表示:“髡贼战力极强,乌合之众难以相敌。”

何诚宗这时候出来质问:难道临时招募来得潮州勇就不是乌合之众了?

李息觉无言以对。不要说这样临时的雇勇,就是官军的经制之师,在髡贼面前又有什么用处?想到这里他暗中叹息一声,不再言语了。

李逢节决定先雇勇五千人。视状况再雇五千人。这样便有一万水勇随时听用。水勇长于舟楫,精于水性。和髡贼水战不一定行,但是搞个放火、凿船之类的袭扰的事情还行。反正水勇属于没有编制的临时工性质,花费甚少,多伤亡几个不会对广东藩库造成大大的财政压力。

按照现在的行情:每个水勇每个月的饷银包括盐菜钱给二两,另外一次性支付安家银二两。见仗前再另给犒劳。

这笔银子,当然不是广东藩库支出,按照官府的传统思路,这时候就要百姓们“有钱出钱有力出力”了,穷人来当水勇,饷银就得落在无权无势的一般有钱人身上――确切的说是商人的头上了。

按照幕僚们出得主意:雇勇开销的费用包括三个月的军饷、盐菜钱、安家费和各种公费支出杂项共计十二万两,由广州的三大商人集团:洋商、盐商和潮州商人分摊。赶铸火炮的经费工价,则令佛山的冶炼商人们“报效”,总额为一万两。

至于水勇们需要的船只和水师急需补充的战船,李逢节同样按照这个思维,命令钉封珠江上的船只供使用。

就这样按照“少花钱多办事”的方针布置落实了广州防御的各项政策。诸人没有异议,各自去经办。

众人散去之后,李逢节将何诚宗留下,要他专门办理“劝募”事宜。

劝募的对象,当然不是“三商”――他们既然要出了一大笔钱来雇勇,事情得适可而止。新得劝募的对象是其他的行业还有广州附近的地主老财们。按照李逢节的意思,也得拿出点来意思意思,保卫广州就是保卫大家的生命财产,不然髡贼一来,大家玉石俱焚就什么都剩不下了。

“大人!”何诚宗不解道,“虽然藩库里银子不多,但是眼下雇勇铸炮的费用已经是各商募集了,再要劝募是否……”言下之意就是东家你别太贪心了。

“老先生,这笔银子,是为了最后的一着。”李逢节轻声道,“如今我们做得是战的预备,可是万一要是败了呢……”

话说得很轻,但是意思已经明白了。何诚宗猛然醒悟。若是败了,髡贼兵临广州城下。到时候要他们速速退兵只有行款――要行款没有大笔的银子怎么使得?

何诚宗作了个揖:“学生明白了。”

李逢节微微点头:“你去办吧。其中原委,不足为外人道。”

“是,是。”

一条单桅帆船,张着打满补丁的帆,缓缓的驶入了一片河湾里。帆船的船头上站着一个缙绅模样的中年人,他虽然面上故作镇定,但是眉眼间却不时透露出焦虑来。

河湾里长满了芦苇,沿岸却长着许多的橘子树,挂着许多青绿的橘子。橘子树之间却竖立着密密麻麻的竹篱笆,有一人多高,上面削尖。

船继续向里走,拐入了一条狭窄的河道,青翠茂密的橘子林间,一座高大的碉楼从树顶浮现出现。碉楼是用砖砌得,足足有三层楼那么高,顶部还有奇特的装饰――那是中国传统建筑中没有的悬空的阳台。

阳台上,有几个手持木枪,挂着号角的乡勇,还挂着面铜锣。

中年人没有观看这难得一见的景象,而是注意着河道两岸的地貌。这里沿岸到处是橘子树。船只行到河道终点的时候,一座石桥横跨两岸。桥下,是木制的水闸门,现在正敞开着,但是河面上却悬着一条粗大的铁链,拦阻着过桥的船只。

桥是石头的,很坚固。桥面上有一座过桥楼,原本是四面敞着的,如今面对河道的一面已经被砖石和木板堵塞起来,上面还留出了观察和射击的小窗。

帆船落下了船帆,几个船夫合力,将桅杆放倒。准备过桥洞了。

几个乡勇或站或蹲的在桥头放哨。看到帆船的到来,有人站了起来,拍打着衣服上的尘土和草叶。

当他们看到船头上挂着的用宋体字写有的“万历己未广东乡试举人”和“罗宅”的两盏白纱灯笼的时候,每个人都离开恭恭敬敬的站直了身子。这是本镇的罗老爷的回来了。

一个乡勇头子张望了下,想开口问一句。看到罗老爷本人正站在船头,赶紧大声的呼喊对面的人松开缆绳把铁链沉下去让船通过。

船夫几篙子下去,船便安静的穿过桥洞,进入了一片石驳岸的水塘。沿岸都是层层叠叠的房屋和街道,只有北面已然是茂密的橘子林。隐约可以看到竹篱笆。一条河流穿过街道流入水塘,河口有一处舂米的作坊,正发出轰隆轰隆的舂米声。

这里就是珠江三角洲东莞县的一个普通的市镇――三良市,有六百多户人家,大多种植水稻,不过正如大多珠江三角洲的村镇一样,这里也被新生的商品经济的浪潮所波及,三良市除了种植水稻之外,还把愈来愈多的土地用来种植靛蓝、烟草。环绕市镇的大片橘子林也为村民们带来了可观的收入。每到收获的季节,前往县城和集市的航船每天都满载着农产品运出去,带回来稻米、食盐和各种日用品。

虽然最近水面上不甚太平,但是此地距离省城不远,海盗们很少会深入到珠江这么远的地方来进行抢掠,有的只是一些小股的水匪而已。三良市的百姓们在镇上缙绅们的组织下办了团练,造了火炮,还修筑了竹篱笆。虽然遭遇过几次水匪的侵扰,都没有什么损害。

水塘里,泊满了大大小小的船只。这里和大多数村镇一样,几乎没有陆路,人行货运大多依靠水路的交通。四面环水,到处是河汊、港湾和水田,犹如一个小小的孤岛。集镇里的房子不太规则的毗邻着,街道也有些弯弯曲曲。这里有三条东西街和四条南北街,街道之间还有许多小弄连接着。街的南面是一个打谷场,兼作集市用。紧挨着打谷场的就是一大片的水塘。等于是三良市的港口一般。

街上有二家米行,三家席、一家当铺,一座渔栏、一座酒坊和一座牙行,此外还有大大小小的酒馆、饭铺、小客栈、茶居,有肉铺、豆腐店、药铺、杂货铺、铁匠铺,还有绸缎庄、裁缝店、洗染坊,打谷场边上有木材铺、修船坊……

有说鼓书的,唱曲的,唱戏的,玩杂耍的。虽然没有妓院,却有十来户“私门头”,……每逢集日,叫卖声、唱曲声。吵闹声就象个大蜂房,汇聚成一片嗡嗡的喧嚣。

第一百七十节 三良市

第一百七十节 三良市

三良市比不上附近县城的繁华,甚至较之于本县的其他市镇也不过是中等的水平。但是相比内地边陲的一些穷乡僻壤处的州县城要繁荣的多。

今天不是集日,打谷场上没有商贩,只有几个闲人在聊天看热闹。眼见着这艘船进到水塘里,众人都在窃窃私语。

这位船上的罗老爷,正在本镇的头号缙绅,名叫罗天球。罗天球是万历末年的举人,有功名在身不说,他家还是本地的老户,不但族丁人口众多,秀才举人颇出过几个,罗老爷的爷爷也中过举人,当过几任州县官儿,因而家中积下了万贯钱财,蓄养了许多家丁打手,三良市与其说是大明的江山,不如说是罗家的封土一般。

罗家的轿子车子已经在码头等候,罗老爷本日里外出回来,下船之后总要在驳岸上小站片刻,环顾四周,再跺跺脚松快下筋骨。然而今天他没有这般兴致,直接钻入轿子走了。

轿子抬过牙行街――这条街最早就是的商行就是罗家开设的牙行,罗家当年发迹就是靠着他家祖辈上暴力垄断这里的席草开始的。四代人的功夫,终于从一个小土棍混成了本地的数一不二的衣冠人物。

这家牙行的房子还是在罗天球的父亲在世的时候重修过得。高屋建瓴,很是堂皇。不过几十年下来,上面的金字招牌在阳光下有些发黯,罗天球心中一动:该重新鎏金了!

罗家的大宅,在三良市的西北角,乌压压的一大片房子,看上去气象森严。不仅有住宅,还有专门的“仓房院”、“租院”、“管事院”和“群房院”。其中仓房院专门收存各种货物日用品。租院专司收租过秤,存储粮食、靛蓝、席草和各种农产品;管事院负责管理罗宅名下的各种产业;群房院是供罗宅的家丁、仆役、下人和伙计们居住的。房屋足足有好几百间之多。

青砖的门墙,门前有一大片石板铺设的空场,此时站着几十个管家、管事的和长随之类的人物,一个个青衣小帽,装束的整整齐齐。轿子一落,在领头的管家的一声:“恭迎老爷回府”的喊声中,所有执事人等一起跪下请安磕头。

罗天球对奴仆们的殷勤问候瞧也不瞧一眼。他的面色有些憔悴,在东莞的三四天,宴饮酬酢,天天声色犬马,还要四处拜客送礼,身子骨还真有些吃不消了。

他上了一顶内宅使用二人肩舆,由轿夫们抬着往内宅去了。

罗天球这次去县里,是为了争即东莞县团练局的副团总之职。团练局的正团总是县令,两个副团总才是实际上团练局的主事人员。而团练局的收入让许多人垂涎三尺:东莞县从去年开始,在田赋上加征每亩三分银的团练经费。全县几十万亩的开征土地,就是上万的银子。

出了银子之外,团练局还可以使用办团的名义进行“募捐”,实际和强征硬派没有什么两样。总而言之:收入丰厚。

团练银子正常用途是招募训练团勇,购买武器,修筑防御工事用得,实则三分之二都被各级官吏和负责办团的缙绅们侵吞。所以副团总之职一直是县里有力的豪绅们窥觊的对象。过去这个职务罗家争不上,现在有一家的家主突然死去,只留下一个未成年的儿子。这个空缺立刻引起了许多人的关注。

罗天球为了争夺这个职务,一接到消息就立刻带了大笔的银子到县城去活动了。经过一番私下应酬交易,罗天球终于争上了这个东莞县团练局的副团总。

照理说,副团总要在县里统带招募来的一千壮勇随时准备打仗,但是罗天球也好,另外一个副团总宋亚泗也好,都是乡绅出身,别说统领乡勇打仗,就是舞刀弄枪也力有未逮。他们要争得不过权位而已。再者离开老巢去替全县百姓打仗服务这种概念他们是没有的。权位到手之后,俩人不约而同的都各自派遣了自家的子侄去县里代行职务。罗天球准备派他的一个族侄罗和英去当“代理副团总”。

罗天球在县里三四天,听到了许多不好的消息――原本一直在珠江***动的刘香走了,自称澳洲人的髡贼来了,还在珠江口和另外一伙海匪打了一仗得胜。乘势又到了虎门,把虎门的官兵也战败了,如今正占着虎门不去,大约是用不了几天就会沿江而上四处抢掠了。

海匪江匪在珠江沿岸骚扰抢掠的事情,过去也发生过。所以三良市才会变得这般戒备森严。但是这一次来得是船坚炮利的“髡贼”,他们的大名在本地已经是尽人皆知了,到处都在传说他们的船是如何的快如闪电,大炮又是如何的无坚不摧。而攻下虎门更是让罗天球产生了极大的震撼――东莞县令樊文才最近扩建虎门各炮台,三良市也提供了不少的民夫和钱粮。罗天球亲自押送民夫去虎门的时候,到过工地看到过官兵在虎门的种种布置,当时他的认为没有任何船只能够从如此密集的红夷大炮的轰击下安然无恙的驶入珠江。

尽管樊文才对虎门之战闭口不谈,但是从每次一提起髡贼他就会脸色发白就知道当时的场面有多恐怖。樊文才在县城里和他谈话的时候明显心神不宁,他屡次打听三良市的防务如何?距离珠江主航道近不近?大船能不能靠近三良市等等细节问题。罗天球想县令老爷不会是想弃城逃走吧?髡贼到底是何神圣,能把樊县令吓成这样?

花了点银子,从樊文才的一个家仆口中知道髡贼炮火极猛,虎门的几处炮台不用半天时间就被髡贼的大炮轰得土崩瓦解,二千官兵竟同土鸡木狗一般没有起到半点作用就被溃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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