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大霖心里斗争了许久,他是不愿意出头露面去做这种事的,更何况对方又是来路不明的澳洲人。
最后,他还是点头了:“也好,这事情,还是由我出面比较好。”
“伯父您的身子――”黄禀坤很诚恳的说,“还是让家父出面。”
“不可,”刘大霖打定了主意,这件事情自己不出面的话,恐怕临高也没什么人能出面了。看澳洲人,还有一点“向化”的意思,自己晓之以理,说不定还能收到点效果。总算对全县的士绅粮户们也有个交代,免去被陈明刚一伙勒索之苦。
黄禀坤心中大喜,刘大霖肯出面,原本犹豫摇摆,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粮户们就肯参加这次的请愿了。也能让髡贼们打得是什么算盘,也够他们好好的难受一番了。
澳洲人会不会让步,黄禀坤并无十分的把握,但是此事能让穿越集团头疼一阵他是肯定的。要是寻常的海盗土匪,自然不吃你刘进士黄进士这一套,但是澳洲人一天到晚要表现自己的“爱民”,绝不会破脸。为了应付刘大霖,大约也不得不做点姿态来。
“你们不是一天到晚‘保境安民’,这会粮户们都骚动起来,看你们如何的‘安民’!”
黄禀坤暗暗得意,虽然不能去省城告状,但是借着这次机会把大户们都串联起来也是很大的成就了。
第二百四十五节 秋赋(十)
第二百四十五节 秋赋(十)
“伯父肯出面的话,小侄原为马前卒,为前驱奔走。”黄禀坤显得很是热心的样子。
“好,这就偏劳你了。”
黄禀坤告辞出来,满身都是干劲,他在街上站了一会定定神,决定先回县学去联系同窗,大伙集思广益做一篇声情并茂的禀贴出来,也好给刘大霖开开眼。
生员们都是读书明事理的人,历朝历代,读书人都是国之栋梁。他坚信本县的生员也是这样的栋梁之材。
然而县学里的一干秀才,却对这事情不甚热心。任黄禀坤如何说这是事关全县的大事,多数人表现的还是很犹疑。有人说这是自家长辈的事情,晚辈不便插嘴;也有的听说要去给澳洲人上禀贴已经吓得脸色发白,干脆就不吱声了。至于穷苦人家出身的生员更是这个提议不感兴趣,因为家里根本就没多少田地,在他们最朴素最现实的感情里:要是得罪了澳洲人,把补贴自己的钱粮停了怎么办?好不容易有了这笔津贴,家里喘息过来了,老婆孩子能吃几顿饱饭了,积攒一点,到年底还能扯些布料,买几斤肉改善一下。
黄禀坤说得口唇生烟,除了一个县城里李家的子弟,名叫李孝朋的生员之外,没得到谁的拥护。更不用说大家出主意写这篇“禀贴”了。李孝朋家也算是县里的“世家”,他家祖辈是皖北人,曾经追随过朱元璋打过天下,当了本地的一个小官,从此落户于此。李家过去一直在县里原本是数一数二的有钱人,倒不是他家的地有多少,而是他家长期世袭垄断临高县城里的“粪段”。
粪段的拥有者要承担为居民清理粪便的工作。这买卖虽然听起来很臭不可闻,实则不需要主人亲自动手,从四乡农民里雇用倒粪工人来干活,连工资都不用付――直接用粪便当工资支付。清理出来的粪便垃圾由农民买去当肥料,这种收益不但稳定而且利润丰厚。在工商业极其不发达的临高县里,就算是很大的买卖了。李家藉此还从事农村高利贷的生意,聚敛了可观的财产。
有钱就要置地,李家在乡下也有千把亩土地,征粮的事情和他家有切身关系,其次则是李孝朋对澳洲人有着很大的敌意。原来他家一贯算是本县首富,苟家虽然钱财极多,毕竟是上不得台面,夸耀不得的。自从澳洲人来了之后,忽然就出了几个暴发户,特别是林全安――穷人乍富,免不了要炫耀一番。而且他为穿越集团走遍全岛采购各种工农业物资,很有了些见识,在服用享受上俨然成了本县的第一人,让李孝朋很不服气。
他又个爱动不爱静的主,颇喜惹是生非,原本就嫌在县学里读书无趣,听说这事能让澳洲人难堪,当即就表态愿意鼎力相助。
李孝朋的文章写得不怎么样,狐朋狗友倒是是不少。一声招呼能聚拢起四五十人来。黄禀坤觉得这些闲人虽然没什么用,起码也能壮壮声势――乡下人胆子小,到时候怕有人要临阵胆怯了不敢来。
黄禀坤见在县学里没什么效果,便打算先在城里的几家大户中间游说。当即去王赐那里告了假。
离开县学正在街上急匆匆的走着,文庙拐角的地方极其冷落行人稀少,黄禀坤自顾自的走路,却忽然被绊了一交,幸好他有点武功底子,下盘很稳,踉跄了几步才站住。见墙角坐着个乞丐,蓬头垢面,鹑衣百结。一根竹竿横到了巷子中间。
因为澳洲人不许有乞丐,凡是到他们地界上行乞的,不管如何装可怜或者真可怜,一概会被派出所抓走,有病的送到医院给治病――给第一批医学学员们练手,没病的直接抓劳改队干活。县里的乞丐已经少了许多,余下一些就流入到县城里来继续他们的职业生涯,这里澳洲人是不管的。
黄禀坤怒道:“你个要饭的花子,竹竿怎的乱摆?”很想赏他几脚,但是想到自己还有要紧的事情要做,没空和乞丐较劲
乞丐却并不害怕,缓缓将竹竿收了回来,只见此人微微抬头,一张乌漆墨黑看不出什么肤色的脏脸居然咧嘴一笑:
“禀坤兄,别来无恙。”
黄禀坤大吃一惊,声音耳熟,一时间却想不出是谁。再仔细看对方,脏乎乎的脸孔上,横七竖八的几道疤痕,看上去很是恶心。但是面容很是熟悉,迟疑的叫道:“你是――”
“苟承绚!”乞丐一笑,笑容比哭还难看,“怎么,认不出来了吧?”
“是你?!……你怎么回县城了……”
“嘘,不足为外人道!”乞丐做了个小声的手势,见他又要问什么,对方低声道:“文庙后的伏波祠,我在那里。”说着又抖抖索索的垂头不语了。
黄禀坤环顾四周并无行人经过,赶紧离开了。
他的心脏一阵狂跳:苟承绚回临高了!
苟家虽然一家人都声名狼藉,苟承绚也不例外――此人放债聚赌样样精通,是家中“事业”的一把好手。虽然不见得有徳,却有才。让他考中了一个秀才。自此之后,苟家的气焰就更加嚣张起来了。苟承绚不大来县学――他无心于此,也知道自己在县学里不大受教谕训导的待见。除了偶尔来走走打个招呼之外就很少见他的面了。黄禀坤因为对苟家的印象很坏,对苟承绚从不假以颜色。
前天,他刚看到县学里有布告,广东学台衙门已经行文临高县衙,革掉了苟承绚的秀才功名。以苟二父子的作为来说,革掉这个秀才是大快人心之举,只是觉得奇怪――自从苟家覆灭苟二父子失踪已经快一年了,怎么忽然来了这么一道文?
没想到苟承绚胆大妄为,居然敢潜入县城!黄禀坤的心一阵紧缩――他冒着风险回县里来做什么?肯定是向澳洲人来报仇了。没想到苟承绚居然这么有种!他虽然一贯看不起此人,现在也不得不为他的胆识而钦佩了。
实际上苟承绚回到县里是迫于无奈。自从他父亲到了临高山里投靠过去当土匪的把兄弟胡烂眼之后,他就一直躲在在琼山县深居简出――诸彩老的人一直在找他们。原先他爹一二个月还有一次信来,后来就干脆没了音讯。打听了许久都没有消息,直到后来才从商贩口中得到消息:说临高正在剿匪,土匪被扫荡一空。
苟承绚听得消息急得团团转:一则父亲下落不明,二来当初他们父子仓皇出逃,身边没带多少银子,在琼州府和广州的活动已经耗去了不少的钱,眼见身边的钱财将尽,自己就要流落街头,苟承绚无可奈何,只好冒险回临高。
临高自己的老婆家是不能去了。苟承绚和老婆的感情很差,当年是一时兴起,看人家女儿漂亮才强娶回来的。婚后不久他就厌倦了。d日当天,他老婆就回了娘家。这次要是去投奔自己的丈人,恐怕会给立马绑起来送给澳洲人砍头。
想来只有外家能去,纵然不能收留自己,给些银子总是办得到的。只是不知道髡贼有没有来个斩草除根,把自己的外家也给屠灭了。苟承绚乔装打扮成乞丐潜入了临高。他一路小心翼翼,到了外家,以要饭为名上门,终于得以和亲人见面,但是他不敢在此停留,这里肯定是髡贼注意的重点,万一来个突然袭击,自己就是瓮中之鳖了。
最后决定回县城去:他听说髡贼几乎不去县城,城里还是老样子。他过去是本县的伏地虫,县城里的各个角落都很熟悉,找个地方偷偷躲藏起来还是办得到的。
但是县城里自己的熟人太多――过去的胥吏中的狐群狗党就有不少,这些人翻脸比翻书还快,保不定就把他给卖了。苟承绚最后把心一横,在自己脸上划了几道伤痕,又把眉毛剃个精光。他原本这些日子担惊受怕,形容消瘦了许多,加上一路上风餐露宿,面色晦暗,再加上这番收拾,自信熟人已经不能第一眼看出自己了。这才潜入县里直接在县学后面的伏波祠里落脚。伏波祠供奉的马援,在县里的众多的“官祀”中是很冷落的一个去处,连香火道人也没有,只有些乞丐在那里落脚。
非常意外的,他在祠堂里找到了原本在他家的赖家兄弟。自从苟家覆灭之后,兄弟两个没了生计,他平时为苟家当差不免有些狗仗人势的威风,落魄之后墙倒众人推,无人肯看顾,兄弟俩人自小就是游手好闲之辈,不懂营生,也不愿意出力干活,就此沦为了乞丐。
主仆三人见面,顿时抱头痛哭。按说平日里苟承绚和这两兄弟也没什么感情,但是眼下同为沦落人,心中亲近了不少。赖家兄弟没有多少见识,见少主回来,便撺掇着要少爷报仇雪恨。
第二百四十六节 秋赋(十一)
第二百四十六节 秋赋(十一)
“我何尝不想报仇雪恨!”苟承绚原本对髡贼极为恐惧,回到县里只是想利用“灯下黑”悄悄的潜伏起来,伺机打听父亲的消息,再看看有没有机会取回苟二沉入水井里的铁箱――只要有了这口箱子里的财宝,再远走高飞也不迟。现在听了赖家兄弟的蛊惑,心里的怨恨也发酵起来,自己原本在县里呼风唤雨,多么威风的一个人,现在居然有家不敢回,沦为乞丐苟且偷生,想到这里,他就仇恨满腔。
要报仇得靠自己的力量。苟承绚这次随着父亲去广州活动,事情没办下来,见识长了不少,知道指望朝廷那是白日做梦――临高这里的事情不闹得不可收拾,朝廷里当官的才懒得来理会。
苟承绚自幼跟着父亲和伯父混,苟家庄上又收留过许多江湖上的亡命之徒,江湖上的各种道道知道的不少,知道眼下想在髡贼眼皮底下闹事是痴心妄想,只能先躲藏起来再伺机而动。为此,他和赖家兄弟就一直藏身在这个冷僻的伏波祠里。他手里有点从外家得来的银子,加上还有三脚猫的功夫,其他几个歇脚在这里的乞丐全被他收服了,完全依他的命令行事――当然他们并不知道他是谁。不知不觉中倒在县城里闹出一个丐帮来。
苟承绚很是小心,实际上他连东门市都很少去,只在县城里活动――这里髡贼很少来,就算来也是少数人,在人群中特别刺眼,很容易分辨,也就能及时躲开――只和赖家兄弟借着沿街行乞的机会打听县里的消息。
这些日子以来,穿越集团在县里的种种举措,他多半都知道。苟承绚知道这伙澳洲人其志非小,多半还有乱臣贼子之心,心里大喜。若是只是简单的黑吃黑,自己这一家可就算是冤沉海底了――当然在别人看来应该叫罪有应得――但是髡贼摆出的明显是要造反作乱的架势,或三年或五年,朝廷非来进剿不可!天兵一到,自己接应有功,翻身的日子就到了!
最近穿越集团通过陈明刚征粮的事情也传到了他的耳朵了。平日里乞讨时候从大户们的门房厨子那里,他得知了许多大户们不满的信息。这一异动让苟承绚觉得机会来了。他吩咐手下的人,赶紧到县学里去打听下消息――他自己也是生员,知道读书人对时政总是最为热衷的。
深思熟虑一番之后,苟承绚决定在县学里面安插个耳目。正好王赐最近手头大为宽裕,打算为县学添雇几名杂役。赖小因为年龄小,名气没有他哥哥那么臭,加之又摆出一脸的可怜相,就混上这个差使。所以黄禀坤在县学里的活动,苟承绚是一清二楚。
秉承敌人的敌人就是盟友的观念,苟承绚认为可以拉拢黄禀坤,这个主意他想了一晚上,黄家父子是县里和髡贼有血仇的大户,杀子杀弟之仇,他相信黄家父子是绝对不会忘记的。苟家和黄家,过去虽然也不对路,毕竟没有真刀真枪的干过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