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老爷沉吟片刻,道:“这么说你们并非倭人了?”
“我等乃是华夏之民,怎会是倭人?!”王洛宾不满意的插话道。
高老爷抬了抬眼皮,这伙海外之人真是不懂规矩,一个下人也随便插话。
“我等并非倭人。”文德嗣道,他见这明朝员外老爷对这套说辞没什么异议,愈发大胆起来,便说那澳洲原是蛮荒之地,只有少量的土人,先辈在那里披荆斩棘,终成乐土,安居乐业。历代先人都心怀故土,所以派遣他们几个携带货物一路经商过来看看。
其实这话里的漏洞是很多的,他们怎么进的城,船又停泊在哪里,都没说明。不过正如文德嗣所预计的那样:有时候你只要有一个说法并且坚持就可以。
高老爷频频点头,渤泥这个地方他是知道的,每年都有好几艘洋船(明代说的洋船并不是外国船的意思,而是通洋之船,即明代商人贸易船只)去那里,从没听说过这个事情,不过他懒得较真,反正都是好几百年前的事情,谁能搞得明白!再说他对渤泥还是澳洲都没兴趣。
“……我等不明路途,误入贵宅,惊动宝方,恕罪恕罪。”文德嗣说着,照猫画虎的行了个拱手之礼,“我们自海外来,请问这里是什么地方?”
“好说好说,”高老爷道。这几个人身怀重宝,又能深夜入城,极不简单。这套说辞姑妄听之就是,“这里是大明广州府,南海县。”
文德嗣紧接着又追问一句:“不知今日是何年何月何日?”
高老爷一怔,答道:“天启七年二月。”
第五节 神话的破灭
天启七年,公元1627年。
本月,后金攻朝鲜,迫使朝鲜降服,大明的海东藩属陷入女真之手。
五月,皇太极攻宁远、锦州,被明军击退,时称宁锦大捷。皇太极由此改变战略,决意绕开宁锦-山海关防线,直接入关侵掠。随后的崇祯十七年间,五度入关,中原大地生灵涂炭,早已经风雨飘摇的大明江山雪上加霜。
七月,天启帝重病,权倾一时的九千岁的踏上了末路。这年的十一月,魏忠贤籍没自杀。阉党的覆灭,给晚明的政治天空带来了一瞬的希望,又流星一般的消失。割掉一个烂疮,并不能让早已浑身溃烂的病人起死回生。大明――这个汉人最后的中原王朝再也无力回天,踏上了覆灭的道路。
穿越来的三人,一时无语,气氛有些凝重。
高老爷轻咳一声,捻着胡子,慢慢问道:“贵客即是海商,可有货物要出售?”
文德嗣和萧子山对视一眼--说到正题上了。这个眼神,被高老爷敏锐的捕捉到了。
“我等确是有一些货物想来贩售,只是初来乍到,不明途径……”文德嗣故作为难状。
“哈哈,这个好说,”高老爷笑道,“在下在这广州城里,也经营了多年的番货买卖了,尊驾若是信得过,此事倒可效劳。”
“那就有劳高老爷了。”文德嗣大喜。
“这是我们的货样。”萧子山轻声说着,从背包里一一取出物件来。
见识过那粉盒之后,高老爷对这些人的货物怀着极大的兴趣。首先是那种他见过的粉盒,只不过这个是一种发腻的浅绿色,然后是完全透明的玻璃杯,上面还有些好看的图案,这个杯子虽然透明度远高于任何高老爷见过的杯子,但并未超出他的认知范围,所以他有点失望。接着是几个各式瓷器,模样和釉色都不出众,拿起一掂觉得很轻,手感也不是瓷器的冰凉便知道和瓷器不是一回事,正想着此物不甚值钱的时候,萧子山似乎知道他的想法,将几个碗盏都推落到地上。高老爷吃了一惊,却看到这些东西在他的方砖铺地上没有摔得四分五裂,只是转了几个圈子,毫发无损。
一旁的家丁赶紧把东西捡起来,高老爷劈手夺过,仔仔细细的拿着看了半天,没有半点裂纹缺口,心道这些人的东西果然古怪。
接着是一些透明的盒子,有方有圆,都配着可以盖紧的盖子,虽然很象高老爷从佛郎机人手里买来的玻璃器,却轻得多,也不怕摔。
还有一些闪闪发亮的小刀,有点象玻璃却又和油布般不会透水的料子做得连帽斗篷……都是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高举看着这琳琅满目的一桌东西,心里又惊又喜,喜得是拿出来的货物都是珍稀奇物,一转手就能能卖个好价钱,怕得是这伙人行为鬼祟,底细不清。沉吟片刻,赚大钱的yu望压倒了顾虑,转眼一想,自己就是做这通洋贩私的买卖,佛郎机人还是澳洲人,又有什么关系。这几个人既然到得他府中,哪有把横财推出去的道理。
“不知这些奇货,欲售多少银钱?”定下心来,高老爷小心翼翼的问道。
文德嗣指着穿越小说中惯用的奇货:玻璃杯,道:“这杯子,每个一千两。”
照这三人的想法,这个白白净净的明代老爷应该会毫不犹豫的买下这件稀世奇珍。没想到却见他满脸诧异,犹如见到几个疯子一般的看着他们。
“这个,着实贵了。”高老爷连连摇头,“这等玻璃器具,濠镜澳的佛郎机人也有贩来,大件玻璃碗瓶,不过三两一个。小得也不过一两一个,这个杯子……”说着连连摇头,言下之意最多也就三两。
这几个顿时如冰水淋头一般,面面相睽,原来穿越必杀商品――玻璃杯不值钱啊……
萧子山见这生意要谈不下去了,料想自己这边的估计有误,便拱手道:“我等久居海外,贵处的行情并不知晓,还请高老爷赐教。”
高举想这是要我自己开价了,他思索片刻,给出了价钱:
粉盒,每个白银十两。
玻璃杯,每个一两。
密胺的碗碟,大得五钱,小得二钱,勺子之类,一钱。
塑料饭盒,每个三两。
塑料雨衣,每件一钱。
小刀,每把五钱。
传统穿越暴利神器玻璃杯,居然惨败!一千两成了一两,这个落差也是在太大了,钻石变成了玻璃。
倒是不怎么起眼的塑料小粉盒,才对了明代商人的胃口,可见做生意到什么时候都不能想当然。萧子山便问起这广州的海贸之事,顺便套问下对方对自己的商品的看法。
原来这广州城的海外贸易,是佛郎机人垄断的。不管哪里来的外商,泊船只能泊在濠镜澳,听候丈量抽税,然后才能发卖货物。能进入广州城进行贸易的只有佛郎机商人。城里有专营出口的三十六行,就是和他们做生意,每年都要订购大量的瓷器、生丝、白糖和其他各色货物。
不过高老爷这些濠畔街的商人则又是另外一个路数,这个路数,高老爷虽不明说,萧子山也从后世的文献中读到过。
高老爷最感兴趣的就是那粉盒里的镜子,他说这东西偶然也有佛郎机人贩来,大镜可价达数百两,他们的小镜子虽然小了点,却比泰西来的镜子清澈透亮得多。要是能有尺寸更大的,价钱好说。至于那“软瓷”--密胺的碗碟,论到质地手感花纹,都没什么出奇的,只是好在轻便不碎上。“软玻璃碗”,也就是塑料饭盒,虽然不碎,但是比起玻璃碗又不如它晶莹剔透。至于塑料雨衣和小刀,在高老爷看来不过是些玩物。
众人汗颜:即使我们自豪的多出几百年的见识,也未必胜得过人家。
言谈里高老爷也多方试探,问及澳洲的风土人情。萧子山只是敷衍,只说本国尚蓝,国内多能工巧匠善,多奇巧之货,以工商立国,国人好空谈,每以名目自立一党,鼓吹言论。然乌合瓦聚,时日稍久自消解。问及国主何许人也,乃云国有一主,号为“八尺”,下有权相,掌军机民生事,号“小米”,国中无论贵贱,都拜服于神使名唤“啊大米”者。听得高老爷啧啧称奇。
一路说来,三人早把不要喝茶的警惕忘得干干净净,起身告辞的时候,连茶汁都饮干了。这使高举高大老爷在心里鄙视了他们一把。行前便谈妥了交易,“澳洲海商”们三天后供应第一批货物,还承诺多带一些新奇之物过来。
只是三人的离去让高老爷心里又犯了很大的嘀咕:这三个人不肯从大门出去,非要到后院的一所僻静之处,还得人都离开。高老爷不放心,派了个胆大心细的家丁从远处看着:见三个人鬼鬼祟祟的望了四周一阵,忽然转到墙后角落里,待家丁赶上去察看,已经廖然无踪了。
注:玻璃器的价格,来自王世贞的《凤洲杂编》,原价格单位为贯。这是嘉靖年的价格,但是我查不到17世纪的价格,暂时就用它代替一下,诸位不用深究。如有知道的,也请赐教。
第六节 克拉克瓷(一)
这天晚上,完成了第一次时空之旅的三个人,召开了第一次工作总结会议。按照正式的会议流程做了会议记录。按文德嗣的说法:我们正在创造历史。
会议上,对穿越中的各项问题进行了总结归纳。结论是:过于轻视古人的智慧,功课没做足,对明代了解太少,想当然的成分居多。
总体来说,运气不错,相当顺利的找到了一个还算合适的代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