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高启明 第354节

“……至于贝勒所言,要我等运销粮食之事,请告其:最近灾荒不断,粮价奇高,且市无余粮可购……”

接着他又口授了一封赎取几名过去的店内伙计的信,关照代理人将已经找到下落的原字号里的伙计逐一赎取出来,家眷若是能找到下落的,也一并赎取。借着贸易的机会,他寻找赎取了不少在辽东溃局中被掳为奴的熟人、同业、亲戚。赎身的人一律送回关内,那些有胆有识,对建奴怀有刻骨仇恨的人,会被重新派回到关外,或是充当字号里的伙计,或是在当地安家做小买卖潜伏下来。等着有朝一日能够报仇雪恨。

他最后口授完关于端午节给后金贵族、官员送礼的信件之后,顾葆成见他再无其他指示,才把信签递过去。李洛由接过,仔细的看了一遍――一笔工工整整的蝇头小楷,写得密密麻麻,一丝不乱。他满意的点点头。才从随身的拜帖匣子里取出一个小图章,一一盖了上去。

与后金的贸易是犯法的,所以这样的信李洛由从来不假手于人,心里不落字号人名,不署名,也不写任何题记,只用一个花押图章做记号。一旦信件失落,直接销毁图章即可。李洛由虽然寄希望于朝廷,但是对朝廷里的种种人物都是什么货色却是一清二楚。

信被仔细的封了起来,装进蜡丸。到时候由专门的精干人员贴身收藏了北上登州。登州往皮岛去的船只很多,走私夹带非常的方便。

李洛由把蜡丸封好,装在专门的首饰匣子里。这才问:“葆成!知道为什么今天要你写这三封信?”

“是,老爷是为了小侄不忘国仇家恨。”

“你知道就好。”李洛由点点头,“坐。”

“小侄不敢。”

“坐吧,我有话要和你说。”李洛由叹了口气,“姑父昨日又发了次眩晕之症,这病已经发作了好几次,怕有不豫――”

“姑父春秋鼎盛……”

“不要紧,一时半会死不了的。”李洛由沉声道,“姑父是死人堆里爬出来的,生死看得淡了。李家现在家业人丁兴旺,只是放不下你――”他止住顾葆成的话头,“姑父原本期望能看着朝廷收复辽左,咱们爷们衣锦还乡帮你重振家业。现在看来,姑父怕是没有这个福分了。所以辽东的这一摊子,日后你要多留心,多帮姑父看着点。”

“是,侄儿谨遵姑父教诲。”

“香山澳的葡萄牙人那里,你也要常去,姑父知道你不愿意信奉天主,也不勉强你。只是去了可以多长些见识。”李洛由闭起眼睛,“西人有他们的一套技艺数理,不在我中华之下,天下之广阔,远非中华一隅……”他的话似是在向顾葆成告诫,又象是在喃喃自语,顾葆成不敢打扰,只是站着聆听。

“……你去吧,舟车劳顿,也该好好的休息一下,晚上还有事情要议。”

“是。”顾葆成恭恭敬敬的应道,刚要退出去,见姑父并无离开的意思,继续在拆看各地分号送来的信件,问:“老爷不去安歇吗?”

“我不累,一会再去。”

“是,”顾葆成犹豫了一下,“侄儿大胆,请老爷宽宥蒋姨娘……”

“哼,”李洛由冷哼一声,“你倒会怜香惜玉。”

“侄儿不敢!”顾葆成吓得跪了下去。长辈的女人――这在古代社会可是原则性问题。

“起来吧!把你吓得这样。”李洛由不满的看了他一眼,顾葆成长得很象他的亡妻,也由此显得颇为柔弱,他在心里暗暗叹气,这样的男孩子不知道能不能担起这副肩膀来。

“蒋姨娘是侄儿的长辈,总是女流,受不得这样的苦楚……”

“跪一跪,就跪死了么?”李洛由冷笑了一声,“我是从辽东逃回来了。当年辽左没能逃走被建奴掳掠为奴的男女老幼,不知道有多少已经被折磨死了,没死的――该叫你见见那些被赎回来的人,听听他们过得都是什么日子――她跪上一个时辰少不了一块肉的。”

顾葆成磕了个头,抗声道:“老爷,失陷的辽东百姓的苦楚,侄儿时刻不敢忘。只是这是两回事。蒋姨娘何辜?不过是说错了一句话,老爷将她斥责也就是了,这般责罚未免有失仁厚……”

“混蛋!”李洛由见这侄儿的倔脾气上来了,怒气冲冲的骂道,忽然脑袋一阵眩晕。赶紧止住自己的怒气,只说:“你出去吧。真是妇人之仁!”

李洛由定了好一会神,脑子才算清爽起来――这个症状愈发严重了。他想,这次回广州之后要延请名医,好好的看看了。

正在闭目养神,扫叶轻手轻脚的进来了,在他耳畔道:“老爷,杨润开堂的杨大掌柜派人来给您请安了,还送了四色水礼。”

“他哪里是给我请安,是给我的红参鹿茸请安来了。”李洛由嘴角露出一丝笑容,“礼物收了,封个赏封给来人。告诉他:请杨大掌柜明日过来叙话。”

“是。”扫叶答应着退了出去。

“慢,李洛由叫住了他,“到内宅,叫蒋姨太起来吧。”

第一百四十七节 佛山之行(十三)

第一百四十七节 佛山之行(十三)

看着扫叶退出去,李洛由盘算着,在登州他存着新近从辽东运来的一千斤红参还有几百斤的鹿茸,这就值一万多两银子了――以杨润开堂的实力,全部吃下去不成问题。只是一下子有如此之多的红参在佛山上市,怕是会招惹来麻烦。

忽然他想起一件事来,从腰里拽出一把钥匙,打开了一个柜门上的锁。从里面找出一本“账本”来。这个账本的毛蓝布封面上只有“佛山镇”三个字,下面是年号:崇祯元年修订。

这是一本“人情账”,里面详细开列了佛山镇上的各路需要应酬的公私人物。包括家庭成员、住址、个人的喜好等等细节,有些特别要紧的人物,连他们已经过世的长辈的忌辰都记录的清清楚楚。还有过去送过得每笔礼物的记录。他翻到“林铭”的条目下。林铭全家都一一开列其上,下面注着每个人的生日。林夫人的生日就在三天之后。

这位本地的锦衣卫百户所的林百户很好说话,平日里也有交往,只要他装不知道,佛山就没人会多事说知道。

“正是时候。”李洛由点点头,阖起了账本。

以林铭和他的关系,称不上是如何的熟悉,除了照常的三节馈赠之外,忽然馈赠厚礼,太露于行迹。林夫人过生日倒是个额外送礼的好机会。

礼物即要贵重又得讨林夫人的欢心,不然直接送几百两银子过去就是了。银子虽好,对林夫人来说却没什么意义,女人一旦感觉自己不被重视,在床上吹枕头风也是很厉害的,更何况这个林夫人听闻说极受宠爱,杀伤力更大。所以说送礼是件颇费周章的事情。

他打开书房里的一只大橱上暗锁,里面层层叠叠装得是各种盒子:锦缎的、螺钿、剔红的……不一而足,装得都是贵重的礼物,专门用来应酬要紧人物的。

眼下女人最喜欢的,最想得到的,无非就是广州紫珍斋的一面澳洲货鹅蛋镜子了。

他去过一次紫珍斋,一进门就被里面的整幅巨型玻璃镜吓得一跳。玻璃镜子,李洛由在澳门早就见识过。但是如此巨大、光洁的镜子,就算是澳门的葡萄牙人见了也都啧啧称奇,称制造这样巨大的玻璃是不可能的事情。

不仅是镜子,紫珍斋卖得东西以新奇为上,许多都是本地从未见过的――本地没见过也就罢了,以李洛由这样经常来往澳门,与红毛人颇为相熟的商人也没见过。

李洛由为了馈赠方便,在紫珍斋里采购了许多新奇的玩意,分储几处,便于随时取用。

当下取了一面紫珍斋的鹅蛋镜;一盒的十二色玻璃瓶装蒸馏花草香水;一盒银托口红棒,最后又取了一盒珍珠,这可不是紫珍斋的东西了,而是真正的“东珠”――辽东的珍珠以大而圆润著称,远胜于广东将近枯竭的“合浦珠”。也是他经常贩运的货物;

给林百户准备的就简单多了,预备了一张最近新出的德隆银行二百两见票即兑的汇票。这东西用着真是方便,起码送礼行贿就不用公然杠着箱子去了。

李洛由当然知道这不是徳隆的发明,唐代即有“飞钱”,他在澳门也见过婆罗门商人和葡萄牙商人使用汇票的,这种银票说白了就是汇票。只不过他从来就没想到过要把这种体制引入大明。没想到这徳隆还真就引进来,也给它在这一带办成了。当然,这和紫珍斋的大掌柜郭逸,以及广州的高家的鼎力支持是分不开的――他很怀疑这所谓的徳隆就是这两家作得幕后老板。

吃过晚饭,李洛由在书房里将两个外国人请来秘会。

“来,我们小酌一杯,边饮边谈。”他从柜子里取出三个酒杯和一个黑色的酒瓶。这是千里迢迢从欧洲运来的葡萄酒。李洛由不怎么喜欢这种酸涩的酒味,更不喜欢没有下酒菜这么干喝,纯属为了点缀应酬外国客人。

“谢谢了,您这里永远都有出人意料的好东西。”夸克穷眉开眼笑。这个英国商人时穷时富,落魄的时候常在李洛由在澳门的公馆蹭饭。

“谢谢。”马阳春看到有酒两眼放光。他到澳门三年多,官话已经说得很好,和李洛由也相熟。不过他当初可是澳门耶稣会中一个让人敬而远之的人物――此人身上总是散发着野兽一般的臭味,连他的同事们也受不了,据说这德国人极不愿意洗澡,而且喝酒毫无节制。让会长很是伤了一番脑筋。

不过在意大利人的精心调教下,这个粗鲁的德国教士已经变得文明许多,至少也知道经常洗澡换衣服了。他原有一把大胡子,为了便于传教,已经把胡子剃得精光,看上去年轻了不少。

“李,这里有‘大唐公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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