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这说起来就复杂了。”伙计说。原来这“公济堂”是 “杨润开堂徳记”的一个分号。这分号与一般的分号不一样,首先它是由全“杨润开堂徳记”的全体“西家”,也就是受雇人员共同出资的,不管级别,从大管事到学徒,人人出资,每人三两银子。出不起的,可以逐年从薪水中扣除。赚取的利润统归全体“西家”平均分红,算是一种职工福利。“公济堂”卖得货色都是“杨润开堂徳记”销售药材中淘汰下来的次货,所以价格便宜,很受穷苦百姓的欢迎。
“……‘公济堂’就设在本店的隔壁,专做门市,也应一些乡帮小药商的批发买卖。”
“是这样。”刘三知道为什么杨世祥不愿意把药放到“公济堂”销售了。这根本不是一个档次的么!
正说着话,只听院子里一阵的嘈杂,有人开始在正厅门前的台阶下围观。
“大家不要看了,不要看了。”早有管事的出来维持秩序。
“怎么回事?”刘三看不真切,问伙计。
“大约是有人中暑发痧了。”伙计叹了口气,“现在天还不算太热,等六月天里,院子里每天都有几个中暑发痧的。”
“为什么?”刘三奇道,难道这杨润开堂的院子里特别容易中暑?
“这也是我们药行掌柜的一点善心,”伙计一指院子里搭得两座席棚,“一边是我们店里自己熬制的枯草茶,专给来等候抓药的客人喝得;另一边,是怯暑的‘平安汤’,专治暑热秽恶诸邪。有一等贫苦人家、街上的乞丐、铸场的工人,感染了时疫,没钱诊治吃药的,就来这里喝一碗‘平安汤’。可是有人感染已重,喝了也还是要发作,一口气上不了,就丢了小命。唉!”
“原来是这样。”刘三点点头,传统中医药界的社会责任感还是不错的么,继续喝茶――忽然他想了起来,这不是一个宣传自己成药的好机会么?
赶紧站了起来,紧走几步来到台阶下。只见席棚里躺着一个大汉,看上去不过二十出头年龄,个子在本时空堪称高大,足有1.7米。身材壮实。穿着一身辨不出什么颜色的破衣烂衫,腰里缠着根绳子,光着一双脚,整个人灰头土脸。身边还有木棍一根,破包袱一个。简直就是大明乞丐的标准装束。
刘三觉得奇怪,这个人的身材壮实,不大象长期挣扎在饥饿线上的乞丐,但是他的面色憔悴发黄,明显的营养不良,显然又不是伪装出来的。
不管他是什么样子的人,此人现在躺在一领破草席上,已经是出得气多,进得气少,牙关紧闭,面色苍白。刘三伸手摸了一下他的额头。
“这位老爷――”旁边看护的伙计赶忙拦阻。
“我是大夫!”刘三沉声道。伙计不言声了。旁边围观看热闹的酱油众们看冒出了个郎中为这乞丐诊治,都安静下来。
额头都是冷汗。刘三搭脉,脉沉伏微弱。他问一旁负责施药的伙计:
“这个人是突然倒地的?”
“是,他要了一碗平安汤,刚喝了几口就……”
刘三点点头,此乃痧闭于内,气脱于外之危候。不抢救极易死人。照中医的救治模式,此时应该通闭固脱,先用通关散吹入鼻窍,取嚏通闭才行。
刘三手里没有通关散,不过他有诸葛行军散,忙取出来倒出些在纸上,轻轻的从乞丐的鼻腔内吹入。
此药果然灵验,药剂一入,病人几乎立刻就有了反应,身体开始动弹,眼皮也睁开了。
“醒了!醒了!”周围的人发出一阵叫声。刘三用手指按压他的人中、内关穴,待见他的神智完全清楚了,才吩咐一旁的伙计:“喂他喝些水!”这才起身。
旁边已然涌来了不少围观者,纷纷向他打听这药是何名?哪里有售。有人心急得,干脆要他把身边的药卖给他。
“诸位父老乡亲。”刘三团团一揖,用他那蹩脚的广东白话说道,“在下刘三,今天刚到贵地。此药名为诸葛行军散,是在下自己配制的,因为暑天行路,带在身上保个平安,诸位要买,在下实在是为难啦――”
在人家的地盘里做广告,要适可而止。只把药名和人名说清了也就是了。到时候老百姓自然会按图索骥。
刘三又作揖,又解释,说了好几回,人群才慢慢的散去。刘三信心大涨――诸葛行军散这样的暑药是大有市场的。
正在得意间,却见杨世祥从里面走了出来,看上去面色不大活络――显然里面去了一趟也没什么好的收获。
回到客栈,杨世祥道:“刘兄,这请‘杨润开堂’代销的事情,怕是落实不了。我那堂兄,你也见到了,精得很!”
刘三点点头:“还是不同意?”
“也不算峻拒。只是一个劲的转圈,不知道打得什么主意。”杨世祥接过仆人送来的手巾,擦了一把,又喝了盏凉茶,“刘兄,你的票子是哪里来得?”
“自然是广州,票上面不是写着广州徳隆银行吗?”
“德隆,呵呵,大约也是你们澳洲人的产业吧。徳隆粮行,还有粮食票子。”杨世祥笑道,“我那大哥,代销的事情不大上心,一个劲的打听这票子我是哪里来得。又套问你的来路。”
“你怎么说的?”
“票子,自然是说客户给得订金。”杨世祥自嘲的一晒,“打死他都不会相信我有五十两银子的现金可以用。至于你,我只说你是新近到临高的一位大夫,医术高明。看他的模样,似乎不大相信啊。”
“这事说不定还有转机。”刘三心想,杨世意这个人还是很有眼光的,一眼就看到了要点。看来,代销的事情还没有绝望,要能好好的利用广州站在广东积累下的声望,保不定能成。
“能有什么转机?我看我们还是收拾一下,待到明天货物齐了就打道回府好了。”
说着话,黄天宇也回来了,他今天下午带着陈同在佛山转了一圈,请了个客店的伙计当向导,专门去看佛山的手工业了。顺便看看有没有什么人手可以带回去的。相比刘三他们,黄天宇这半天的收获可就大得多了。
他到了好几个铸造工场,又去了几处陶瓷窑口。看到了大量正在铸造中的钟鼎香炉之类的民用器物,也有许多火炮――打听到朝廷因为广东的铁好不脆,正在广东大规模的铸炮供应辽东使用,很多铸造工场都忙不过来。
第一百四十四节 佛山之行(十)
第一百四十四节 佛山之行(十)
“要说简陋归简陋,可是规模真不是盖的。”他见到的每个铸造工场都是人声鼎沸,烈焰冲天,不管是铸铜还是铸铁,都非常的繁忙。铸造规模已经相当的可观,仅仅一个工场的空地上就有几十多门铜铁大炮,大大小小,长长短短,让黄天宇目不暇接。
铸造工场里的火炮的铸造,基本上还是传统的泥模铸造法,但是铸造水平相当的精良,不过,照黄天宇的看法,这些大炮还都是旧式的火炮,不是虎蹲炮就是佛朗机炮,最大的也不过是大将军炮,并无传说中的西洋红夷大炮。
“这里的铸造工人很多,而且待遇出奇的低。”黄天宇在房中小声的说道,“我问了下,只要领工的老师傅能拿到一二两一个月,一般的工人,都是一日不做一日不得食,很夺人连老婆都讨不起,日子过得很苦。以我们给得待遇要招募工人不难。”
“你要招募的陶瓷工怎么样?”
刘三不是工能委成员,但是是这次出差的负责人,所以一应事务照例要同他商量之后才能办理。
“更惨了。”黄天宇面色沉重,“不瞒你说,我今天第一次真真切切的看到万人坑。就在一座大窑不远的地方,坑底就是累累尸骨,死掉的工人要是无人收殓,就直接丢到坑里去。就我在那里的半小时里,丢进去好几具尸体。活人的模样也不怎么样,一个个都和地狱里的活小鬼差不多,浑身都是黑的。听闻有许多工人失业,要招工人的话,只会比铸造工更容易些。”
“你就动手招人吧。”刘三说,“不过我们在这里人地生疏又没个名义,不大容易下手,万一要把官府给惹来了,问问我们招募工人干什么,我们怎么说?”
“挂出招工牌子大概不行,不过可以私下串联。”黄天宇说,“先谈好一二个工人,再由他们去串联愿意去临高的人,第一批不要多,去个十几个就是了,以后他们尝到甜头了,再派他们回来私下里招工。”
“好,就这么办吧。”刘三从怀里掏出一张五十两的票子,“明天我跑一趟‘杨润开堂’把银子都兑开,这样你就能付安家费了。每个愿意去的工人给二两银子的安家费。别忘记,一定要叫他们在契上按手印!”说着打开随身的一个用来装要紧文件的首饰匣子――从里面取出一叠印好格式的文契。
“起威在佛山有家镖行的分柜。”刘三说,“你把人集合齐全了,就分批带去分柜上接头,自然有人会安排他们动身。这是信物。”说着他又给了黄天宇一个象牙签。
两人正在秘议,只听得外面一阵嘈杂声,陈同跑进来报:“刘老爷,有个要饭的花子,非要见您。”
“要饭的花子?”刘三皱眉想了想,大约是今天他救治的那个青年乞丐吧,“给他几百钱让他去了就是。”
“我给了,可是他不要。”陈同说,“这人说您对他有救命之恩,想当面见您一面,给您磕个头。”
“好吧,你把他叫进来就是。”刘三无可奈何的点点头,行善有时候也容易招惹出闲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