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高启明 第252节

“不是妖术,这糖怎么凭空多出来的?”

“我哪知道!要真有这妖术,我也想学呢!”

祝三爷制止了嘈嘈,只问:“各家掌柜的,最近收进来的糖都验过吗?”

各家都说验过,并无什么特殊之处。因为华南厂是今年第一次煮糖,所以还特意关照活计,只要说是华南厂熬煮的糖都要仔细检查。结果让他们大跌眼镜,较早送来的糖还很普通,最近的半个月来,华南的糖比其他所有土糖寮都要好的多,特别是洁净程度上就是云泥之别――不含任何杂质。

听了大家的话,祝三爷凝神半晌没说话。见大家都看着他,才道:“华南厂是怎么做糖的,这事我们管不着,也没必要管。我在县里打听过了,他自家名下在徐闻、海康就有近三千亩的甘蔗田,现在还有这许多的代煮分成的,手里起码也有一二万石的货色了。”他话锋一转,“怎么没见来卖?”

“是啊,我们也觉得奇怪呢!”众人纷纷七嘴八舌的说道。只要不是瞎子,谁都看得出华南厂肯定会是个囤糖的大户了,各家都派了“跑外”的掌柜上门去请安,想探探这笔大买卖的意思,没想到对方言辞虽然很客气,却没有半点要卖的意思。

“他家名下的其他糖寮,也在把糖都往华南送,看起来是没有卖的意思。倒有在囤着货准备外销的意思”

“他们有大船,说不定真有可能。”

“难说――”

正在议论吩咐,忽然有个小厮跑了进来,在祝三爷的耳旁说了几句什么,祝三爷的脸色顿时就变了。小声问了一句:“真得?!”

“没错,县里都在说这事,柜房都快盖好了,总不过就这几天就要开张。”虽然小厮的话很轻,但是近旁的人还是听见了些许。

“怎么?是……”

祝三爷面色阴沉:“果然给你们说中了――华南厂过几天就开秤!”

这消息犹如一漂冷水泼进油锅,原本死气沉沉的大厅上顿时沸腾起来了:

“这是什么事!太不象话了。”

“想吃这碗饭,连来知会一下的礼数都没有。华南厂里都是些什么无法无天的人!”

“祝三爷,这可不行,这雷州的糖,几十年来都是我们海义堂的二十一家同业包销,要是让他们坏了规矩,以后我们还怎么在地界上混饭?!”

“是啊,祝三爷你说个话吧,我们二十一家糖行,有钱出钱,有力出力,决不能让这华南厂搅了我们的局面!”

“日协成”的少东家轻摇扇子,得意道:“不劳祝三爷,我有个法子,保管叫他们伤筋动骨。”

“什么法子?”

“哼,寻几个路倒尸,乘半夜一总送他家门口去。和衙门里的李、陈头儿说好,一早就候着。他若是不报官,就当场拿问他个“隐匿尸体”之罪,若是报,也得把里面的掌柜拿进去。弄进了衙门再使点银子,让他们在里头吃点苦头……”

“你这点馊主意就别拿出来显摆了!”祝三爷喝道,“你以为人是空着手来得?两广总督衙门里头赞画的帖子你拿得到?到时候他帖子一拿出来,别说县太爷,连府台大人也得客客气气的送出门来。”

众人有些泄气,所谓光棍不都势力。但凡老百姓,除非到造反那天,不管哪行都怕当官的。有钱的老财就更不用说了。何况他们所能接触到的最大的官也不过是雷州知府,听说对方有两广总督衙门里的人脉,心里已经怯了几分,原本跃跃欲试的劲头都降了许多。

“再说了,这么一闹以后和华南厂仇可就解下了!你知道他们后面还有什么来路?”祝三爷说,“光这铁辊,也不象一般大户能置备的起来的东西。”

大家的目光都注视着祝三爷,知道他心里有了计较。

祝三爷一笑:“这事,我们只能软来,不能硬搞。依我看,先把他们的底细摸清楚才好,到底是什么来路,谁是他们的东主,两广总督衙门里的赞画到底和他们是什么关系,都得闹个明明白白才行。”

“三爷说得是!”“日悦来”的胖子掌柜一拍桌子,“势力大,我们来软得;势力小,我们就来大的。三爷我说的对不?”

“差不离吧。”祝三爷含糊道,“知己知彼么。”

有心急的已经在喊了:“三爷您就说怎么办吧!”

第五十六节 阴谋

第五十六节 阴谋

“一是今年的糖价,”祝三爷心里早就盘算好了,“要狠狠的往下压!等他家的糖行一开秤,我们就把每石的价格定为一两五钱。”

众人一时间都愣住了,这个价可是低得离谱了。往年年景最好的时候,糖价低,一石也得二两银子,收成差的年份能涨到四两多。祝三爷开口就是一两五钱,现在外面一石糙米都卖二两呢!蔗农们还不闹起来?

“今年的年成也就是中平,价钱按旧年的老例是二两五钱,都收了半个多月了。一下降得这么多,我们没法说啊,都是多少年的老买卖了……”反对的是“日昌记”的老板冯广丰。“日昌记”在糖行里规模比较小,而且这冯广丰并非汕广一带的人――他是伙计出身,娶了东家的独生女入赘才当上掌柜的,在这海义堂里很被人看不起。

不过他这么一说也触动了大家的心思。做买卖讲究长期合作,买卖双方都讲究留个余地。这么一搞和蔗农之间就留了疙瘩。

见大家都在犹豫,祝三爷冷笑道:“没事!现在人人都知道华南糖厂出糖多,我们就推说因为他们做糖多了,外地卖不动,所以价格才跌的。”

“这能行吗?!”

“为什么不行?蔗农要是愿意按这价卖,我们平白就赚了。再说了这降糖价的事情也不能怨我们,不是华南糖厂闹出来的吗?冤有头债有主……”祝三爷的话虽然越说声音越低。众人却都听明白了,有人暗暗叫好,也有人出了一身冷汗。

“妙!”刚才准备拉路倒尸去丢的掌柜叫了出来:既能让他们吃一记闷棍,又不至于和华南厂彻底撕破脸,万一要和解的时候还有个退路。

“不过,这事有风险啊。”老者说,“他开秤必然是最近的行情!现在广州的行情好,他加到三两一石也不会亏。我们价低,他价高,不是白白的把货源都送到他手里?”从刚才起他就在担心华南厂会收购砂糖。

“不碍。”祝三爷很有信心,“雷州这一府三县,一般的年景糖也得有二十几万石。华南厂的价高,糖自然就全往他那里去了。可你们算算:就算他收三分之一吧!少说也得十万两以上的银子,他上哪找这许多现银来?再说如今世道这么乱,他敢随随便便的运这么一笔银子来雷州?到时候没钱了想不收糖也不是那么容易的,这雷州唯一有大笔现银的除了我们还有谁?卡紧了拿利息压他,就算压不死他也叫他亏到吐血!”

这套方案大家听得都觉得可行:本来是二十一家的糖行才吃得下去的货,现在丢给华南一家厂吃,非把它活活噎死不可。

“不怕万一,就怕一万啊。”老掌柜还是忧心忡忡,“要是他真敢运银子来呢?要是这会他们已经备好了银子呢?我们这一季没收到糖还是小事,不过是少赚一年的钱,就怕从此砸了牌子……”

各家的掌柜一听,觉得也有些道理,不免摇摆起来。祝三爷见个老头子夹缠不清,冷声道:“要办事还怕这个怕哪个的!照我看,什么也不干最好。反正华南厂收购我们也收购,多少总能收个七七八八的,他们愿意把糖运出去就让他们运好了。”

这话里有撂挑子的意思了,有些脑筋活络的知道他多半还有后手。当下都说愿意照办。祝三爷才又继续道:

“二是从从今天日起,大伙平时里和外人说话的时候,时不时的都要给华南夹点玩意,明白?不能明着说坏话,可得有这个意思在里面:比如这大铁碾子,还有那烟囱什么的,都是从没见过的玩意,俗话说‘反常为妖’。”

众人心想这招可够阴损的。不过因为有了垄断利益,这伙人虽然是正经商人,但也不是善男信女。杀人放火的事情不是没干过。

“最后,”祝三爷道,“每年各家照例是九八扣,今年这二扣里得交海义堂一扣――我给大家白当差没关系,手下人跑跑腿总得给几个,见人打听事也得花钱。海义堂现今公中账面上才四五百两,不够。”

掌柜们听了都有些肉疼,这所谓九八扣的规矩,是过去是蔗农把糖交给糖行代销时的手续费。后来虽然改成了现银收糖,但是九八扣的陋规却一直保留了下来。原是各家很大的一笔利润,现在平白要拿出来一扣,心里都有些不甘心。

祝三爷道:“你们也别苦着脸了,事情办下来了糖厂的存货就全是我们的了,糖价也给砸到了一两五钱,这里头的出息不大?还盯着这一点办事的钱,都没个算计!”

这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各行掌柜先按本行的规模大小,提前预缴了一笔银子给海义堂的公中账目上,供祝三爷随时取用。因为事有了着落,大家都觉得饿了,各自落坐吃喝起来。

祝三爷没吃几口,就说家中还有事,自己带着小厮先回去了。他家的宅子离这里不过四五家铺面远,宅行一体,不用出门就能到行里办事,甚至拜客都不用上街,直接从角门出去,就能直接到另一家糖行的宅子里,这样一家家的穿过去。

这也是被逼无奈,虽说这些年来通过“海义堂”办团练,结交官府和各路海主,来袭扰海安的事情很少了,但是小规模的抢劫绑票还是经常发生的,所以糖行宅邸是家家是院墙相连,彼此用角门连接,街巷都装有栅栏,高墙深宅,形成一个封闭的社区。一般的海盗土匪根本无从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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