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听闻林首长提及,虽在澳洲,京师的医生和边鄙之地的医生,犯了同样的错误,受罚也是不同的――京师罚得更重、更严,而穷乡僻壤的草头医们则要轻得多。”谢耀说道,“王初一这条腿若是丢在临高,堪够让这卫生员直接去找符有地报到,当上一二年的苦役营卫生员;但是在这前线……呵呵呵呵……”
“可这……这个,这个不对呀……”陈瑞和只觉得哪里有问题,可好像又说不出具体是什么:“都是元老院归化之民,凭什么区别对待这么明显!”
“今天呐,我作为一个长者,有必要告诉你一点人生的经验,教你个乖,你只记着:此事出在这准治安区的地面上,就是民不举则官不究。卫生员水平低,连你我都看得出,宋首长难道看不出?林首长难道看不出?元老院难道看不出?为何不让他们去蹲大狱?为何还是让他们上前线?这其中关节你想过没有?”谢耀问道。
“……”陈瑞和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来。他想起自己上培训课程的时候,好几位元老大夫都说过卫生培训“太过简陋”,据说澳洲一个大夫培养,前后要十多年功夫,方能独立诊疗病人。
而元老院这里,博铺总医院里最好的归化民大夫也只有五年的资历――多数人还是从护士和卫生员起步,根本没受过多少医学教育,都是“实践中成长”,靠着不断给人治疗再参加各式各样的短期培训班培养起来。可想而知,这样的“速成大夫”手下,类似谢耀的“双氧水”事故不知出过多少了。
“好好想想,若是想不通……你好歹是听过政治课的,明国治下的世道,所述章节不少,不可不读。平日里上工,莫带这么大气性。”谢耀也不再多解释,只是无奈地笑笑:“跟老谢学技术可以,这脾性可莫要学我。”
这样的回答并不能让陈瑞和满意,但他似乎理解了谢耀的潜台词。这种潜台词让他隐约觉得这种双重标准的纵容和当初宣誓的精神似乎不相符,可是又不知道该怎么反驳――也可能只是他心里并不真正想去反驳。
所幸这一席谈话并没有继续下去,他们说话的当口,昨天搭班的骨伤医师也来吃饭了。见到他们似乎已经吃完了,便只是点了点头,径自去打饭了。
谢耀很轻松地打了个招呼:“下班啦?昨日截了几个?”
陈瑞和知道,这“截了几个”问的是截肢。
对于骨伤科而言,由于内固定材料的欠缺和交通条件的限制,截肢和接骨几乎就是他们工作的全部――骨伤科口中的“手术”指的就是截肢。
在这个时空里,缺医少药是常态,即使掌握了现代医学的元老大夫,面对许多旧时空司空见惯的伤病亦是束手无策,特别是对于机械性的肢体损伤,在旧时空配合手术即可救治恢复。但是在这里,截肢成了一种常见的治疗手段。这个现象,和外科手术早期如出一辙。
“资料上说到早期外科手术大夫就是理发师、屠夫,虽说是歧视,但也不乏事实。”有一回河马在卫生口的会议上如此说道。
在元老医师们的预想中,经过了不堪忍受的转运颠簸的士兵,由未经受良好教育和训练的外科医师,在堪称肮脏的手术环境下,用经常断货的自制麻醉药进行不恰当的手术,一定会充满了血腥、恐惧、绝望,并报上触目惊心的并发症和死亡率。但是让他们意外的是,伤员们往往在手术中表现出了毫无怨言的坚毅和忍耐。当然这种事情在归化民们眼中并不奇怪:肯给自己的兵勇们施药,就称得上是仁将了,而元老院竟然会给路倒、乞丐和敌人的兵卒同等的医疗救助,简直就是圣人了,这些大头兵还有什么好抱怨的?
在战前,骨科的元老们就已经预想过截肢手术可能被滥用――因为即使是在医疗卫生条件最好的临高总院,工伤中的救治也有这样的倾向。因此制定了相应的适应证规范,林默天更是反复强调截肢的危险性和残酷性。但是在原始的药物和交通条件下,为了挽救伤员性命而进行的截肢还是变得越来越普遍。
“莫要再提……入娘的。下什么班,有了个空档能歇口气罢了。这手术刀都钝了,皮都划不开!截,截他个卵袋!那个伤员,言称是本地县长的,你们送于我的,唤作什么来着?对,王初一!痛得呀,啊呀,整个手术中一直在连吼带叫!麻醉药亦不起效。”骨伤医生看起来心情很不好,胃口却好得很,手里的铁皮饭盒装得满满的,“手术刀已是许久未换新的了,补给几日方能送到?真真是急煞人了。再下去,连缝合线都要不够了!”
“他这截肢凶险吧?腿上截肢血管多。”谢耀说道。
“确是此话。”骨伤医生点点头,“说来并未太久,约莫二十分钟便了,只是伤员嚷得我不敢动刀,反倒更慢!也幸得他命大,只中了这几颗炮子,不然炮子入肉太多,以这钝刀去寻铁砂、铅子,可有得搞了!”
“他那左腿保住了多少?”
“膝盖以上,算是勉强保全,不知日后如何。这感染一关便是难过。”骨伤医生坐在他们旁边,开始狼吞虎咽,“这一天!我胳膊也举不起来了。”手竟发抖,连筷子都快拿不住了。
陈瑞和叹了口气,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听闻你也做了一宿,那个伤号脾未能保得住?”
谢耀摇摇头:“他却是命好,虽则丢了一个脾脏,性命总是无虞。可怜他前面一个,腹部开放性创伤,还是冷兵器深部致伤:你们也晓得,其凶险较枪伤更甚、更易感染,送来时已是典型的腹膜炎了。我虽将肠管缝了,却无药可用,伤号不知能否挺过感染这关――便是命大是挺过去了,日后怕是免不了要留瘘管――想是须得终身带个粪袋子在腰间了,稍有不慎,便会感染。怕也是活不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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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次更新:第七卷-广州治理篇434节
四百三十四节 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
“嗯,你们的想法很好,警察局那边我会协调……”王企益说着。心里却在盘算警察局的材料复制过来需要多久――本时空可没有复印机。广州市警察局“入户调查”得来的各种基本社情资料,已经在刘翔的命令下交给市政府印刷所排版印刷――不知到进度怎么样了……
应该说这几个归化民干部做的很不错,提的建议也在点子上。但王企益知道真正的大头这么干是揪不出来的。原因很简单,即便是在旧时空也有人通过口头约定来规避监管(比如不行使到期债权而以口头协议由对方以其他形式偿付)。而在17世纪的大明,这个口头约定效力未必低于契约的时代,这种情况甚至可以说再常见不过。按照他的推测:林家参股各产业可以全挂负债没钱分红给大股东,但在林家真需要钱的时候,只要一纸便条即可由这些酒肆茶楼出面代付,甚至更进一步暗地里直接将钱送到林家,只走私账不走公账即可。
这个问题王企益很早就在考虑了,昨天晚上说起这事的时候,老婆也提了几个点子。今天看到姚玉兰他们的报告,他更确定了自己的思路。他拿起笔略微一琢磨,唰唰唰地在第一页空白处写到,“同意扩大检查范围并抽调核定会计处人员配合工作。应酌情考虑检查重点放在林家参股较多的酒……”
嗯?……酒肆的肆左边几横来的?停下笔王企益往上挑了挑眼皮,发现对面的三位归化民干部正腰板笔直神情严肃的坐在那里目不转睛的看着自己,不禁略显尴尬的扯了扯嘴角,顺手把那个“酒”字划掉了,“……较多的产业,尤其是有确切证据证明实际经营人为林尊秀的店铺。”姚玉兰,这个活应该是你擅长的吧。王企益转着手中铅笔,心念道。
“报告,王局长,曾队长和黄调查员同志来了,说有工作要向您汇报。”
“让他们进来。”王企益放下刚刚签批完的报告招呼屋里的三个人,“大家一起听听。许哲伟你去隔壁屋张局长那借个凳子。”
曾卷推门进屋,发现屋里只有一个空椅子,三人沙发上坐着姚玉兰和楚小冉,旁边倒是有个空,不过似乎坐过去不太合适,再说许同志不知还回不回来……就在曾卷自己脑补小剧场的时候,黄平大大咧咧一屁股做到了姚玉兰身边。
“先坐吧曾队长,许哲伟去搬凳子了,都有地方坐。”王企益边说边从右手边的抽屉里摸出一盒白壳特供圣船,磕出一根甩给了黄平,“小黄,接着……”
“哎!谢谢王局长!”黄平赶紧起身双手接住飞过来的香烟,不过他知道这屋里子除了他没人吸烟,便顺手把烟夹到了耳朵上。
“小黄,我问你,你这个把烟别到耳朵上的习惯在哪里学来的?”
“王局,我是在职校跟上铺学吸烟的时候一并学会的。他说是首长们的风范,很流行大家都觉得这样很有澳洲感。其实我也不清楚是不是真的,您知道芳草地禁止吸烟……”
正说着许哲伟搬着椅子进来了。
“人齐了那就开始吧,曾队说说你们去香港的情况。”
“是,王局长!”曾卷起身把报告双手递给王企益,又回到自己座位上开始汇报,“我和黄同志前天到达香港后立刻按照规程对史家在香港租用的仓库进行了检查,由于时间和人手的关系,我们在得到当地海关配合后选取了几个比较大的中转仓进行了抽查。总体来说没有发现问题,史家填列的清单和仓库抽查结果完全能对上。我们又查阅了海关的出货记录和往来货船,按照魏副关长的说法,他认为船只、出货量、航次都是基本符合的。我报告的最后一页有他签字的说明。”
“嗯,这就是说史家基本可以算作没问题了?”王企益觉得这倒也在意料之中,不然那个史密斯大概也不会这么底气十足。
“从营业上来看,应该没问题。”曾卷沉吟了一下,似乎在考虑怎么措辞“但王局长,我和黄同志都觉得他家租的这个仓库有点异常。”
“怎么说?”
“他家仓库一共租用了十一间,产权全部在罗家贵人聚名下。但经询问香港当地负责码头运货的起威负责人,其中两间似乎从未使用过,他们既没有从那里运出过货物也没有往那里运进过货物。尤其是其中一间非常的矮小,当初贵人聚建设的时候码头仓储管理区就提过修改建议,但罗家没有采纳……”
呵呵,这倒是稀罕。王企益心想要不转到午木那边让他们看看?反正罗家死定了,万一多刮出来点别的那就是赚了。不过这事没必要跟曾卷他们说。他瞄了一眼姚玉兰,妈的,又是死鱼脸,我就不信你个政保出身的人对这个没感觉。怕是晚上又要找那个杨草去汇报工作了。想到这一层王企益突然愤愤起来:这到底算是谁的兵?
“还有一个地方。”曾卷突然提高的嗓门吓了正在神游的王企益一跳,“我们发现天瑞园付给贵人聚的租赁费有很大问题。按照常理,类似天瑞园这样有大量货物需要中转的生产商和贵人聚这种在码头拥有大量仓库的坐地商之间应该有很默契的长期合约才对。不然不管是天瑞园要换家仓库放货还是贵人聚不把仓库租给天瑞园了,两家都要平添麻烦遭受损失……”曾卷定定神,又看了看王企益,王局长赞许的眼神让他信心十足的继续说道,“但奇怪的是,天瑞园和贵人聚的租赁合同是半年一签!每次签订都要付一笔大额的“中介费”,天瑞园把这个费用也算在了租赁费里,列在中转仓这边账册的细目下。如果不去香港,在我们在三亚翻账根本看不到。再加上自元老院收复香港后越来越多的人把港岛作为中转地,港岛货栈仓库租价水涨船高,临近码头的更是高出一大截,所以这个钱在里面也不是特别突兀。虽然这么做完全合理也不违反我们的规定,但总觉得事有蹊跷。我们向中转仓这边的负责人了解这个牙子,哦,中介的情况,他说他也不清楚,而且他不经手款项只负责登记做账而已。”
“他没有凭证靠什么做账?”王企益想,这是偷漏税中常见的虚构开支,增加成本支出,不足为奇,但是后面还有文章。
“凭证他有,但他只能管账不能管钱。出纳是天瑞园派来的,每季带着税票从三亚过来,把往来业务支钱收款,再拿税票去海关抵扣完税款后便会返回三亚。平日里他那里是不出入银钱的。”
“……”王企益闷了,这还真是碰上对手了,史公子真是人才!“那个中介的情况你查到了么?”
“没有,我们没这个能力……”曾卷遗憾的摇了摇头。
“王局长,这种只有相貌但社会身份信息不全的人,如果查的话就需要警察配合从香港的入港班船和旅店名册上开始排查,我们时间上来不及。”黄平在临高受过执法培训显然对这种事情更了解一些。
要是有电脑和网络就好了,大数据就是香……现在么,得查存档文件。艾局长视若瑰宝的卡片式机械计算机他去看过:用起来很笨拙。光给卡片打孔输入就得需要好多人,查一个项目排半天队……关键是你只能按照已设的字段来查询,不能进行模糊的关键字查询
“你们刚才说的大额中介费,多大额?”
“不一定,每次都不一样,但多少都有几百元。去年有一笔更是上了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