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高启明 第2013节

毕轩盛见冯海蛟尤在懵懂,赶紧上来凑趣:“恭喜冯英雄了,你即成了朝廷武官,在这阳山县里便是官兵,筹几个粮饷又有何难?”

这一句让冯海蛟精神一振:且不说有了官身光宗耀祖,就单说有这个名头,他便是名正言顺的“官兵”,可以在县里征粮征饷,哪个村子敢说个“不”字,便是“通匪”!屠灭了不但无罪,还有功劳。

想到这里,他不由得飘飘然起来。然而转念再一想,这“阳山左翼把总”的名头虽然诱人,到底也只是一张告身而已。髡贼可不是好惹的,熊都督当年十万大军尚且被髡贼一路撵到了广西,何况自己只是阳山县里的小小的一股绿林好汉――这不是鸡蛋碰石头么?!

詹喆堃见他脸色变幻不定,大约猜到了他在想什么,笑道:“冯英雄莫要担心。世人都说髡贼部伍精良,所战无不胜。实则不过是仗着枪炮犀利而已。若真有他们吹嘘的那么厉害,当初广宁又是怎么给官府所光复的?”

他开始吹起自己是如何带领人马,先使人混入城内作为内应,说服了投降的官兵残部,然后里应外合,破了会宁县城。

“……当场便击毙髡贼数百,还擒获了髡贼任命的伪县令及一干伪官伪吏,当众正法!”

詹喆堃说得洋洋得意,的确,这是他率部从广西潜回广东之后的最大战果。归化民县主任和几个他认为重要的“伪官”的脑袋,已经被装在盛满石灰的木盒子里,星夜送回广西去了。詹喆堃想着趁热打铁,再下一城。

然而他在会宁煽动杨家起来作乱,企图夺取石涧,进而攻占会宁县城的计划却因为髡军的及时抵达而破产了。杨举人的人马在石涧一战中损失大半。收队回去之后,杨举人全家都是如丧考妣,连着着詹喆堃也灰头土脸。

好在石涧前后两战,杨家算是彻底和髡贼结了仇,就算想叛变都没机会了,只能铁了心“毁家报国”了。杨景辉回到庄子之后,立刻安排后续,一是将庄内浮财和家眷搬运到过去夺到的围虎山山寨里――那里地形险要,等闲攻不上来。又在庄内加高寨墙,铸造火炮,制造火药兵器,又强迫庄客、佃户丁壮二丁抽一当乡勇。严阵以待,准备澳洲人干到底。全庄上下一日三惊,个个都是夜不解衣,人人都准备着厮杀。

然而黄超急于要感到连阳地区,没有派兵去围剿杨家庄。听闻探子说髡贼大军已经过境,原本惶惶不可终日的杨家上下终于又安心下来。

不过杨景辉知道,危机尚未过去。现在髡贼没有理会自己,纯粹是因为连阳地区的瑶民叛乱,使得他们顾不上自己。一旦叛乱平定,髡贼是绝不可能放过扬家庄的。随着县城里的国民军实力增强和民兵体制的不断强化。扬家庄的活动余地已经被大幅度压缩,一部分过去臣服于自己的村落现在有了县里撑腰,自己也拉起了“民兵”。虽说要击败这些村子不是难事,但是他生怕引来县里的大举围剿。

杨家庄虽有寨墙敌楼,又有火炮火铳,到底也不过是个庄子而已,无险可守。何况一旦被国民军围攻,庄户佃户便不能生产,钱粮又从哪里来?

所以不论詹喆堃如何催促、拍胸脯保证,杨景辉这个老狐狸始终不愿意再去髡贼直接对抗。但是他也知道,如果不做点什么的话,自己不过是在坐以待毙。

最终,杨景辉终于决定,继续给髡贼“搞事”,可不能在会宁,而要换个地方――兔子不吃窝边草。

詹喆堃觉得此计可行。几个人商议下来,选择了阳山。

阳山是汉瑶杂处之地,前不久又闹过瑶乱,既然刚刚平息,说不定还有少数心怀不满之徒可以煽动利用,关键是围虎山的原来的二当家解问东在阳山有熟人。

于是这一干人等便来到了冯海蛟的府上,游说他“扶明灭髡”了。

这个战果一说,冯海蛟也不由得暗暗吃惊――还有这样的事!他的确隐隐约约的听说髡贼在会宁吃过一个败仗,连县城都丢了。詹喆堃见他不太相信,当即叫随从取来一个箱子,在他面前打开。

“冯英雄请看,这是髡贼伪县令用得七星连珠手铳,”詹喆堃不无得意的说道,“此物乃是髡贼的军国利器,只有假髡干部才有,大明并无一处可买。这破城杀贼的事情还用得着学生多说么?”

冯海蛟接过左轮手枪,这物件他虽没见过,但是早就听人提起过。无论形制、光泽和精巧程度都不是本地铁匠能做得,显然是正宗的“髡物”无疑。

“怎么样?所谓的天下无敌的髡贼,也有吃败仗的时候。”詹喆堃又开始大吹大擂,“髡贼西向兵败于藤县,寸步不能进;广东全境之内,各路豪杰揭竿而起。髡贼不过数万人马,遍及广东各地,早已是左支右绌,力不从心了!别看他们现在闹得欢,其实是虎尾春冰之局――用不了半年一载,官兵必会反攻!阳山之地正是两湖官兵入粤的要道,冯英雄若是在此接应,岂不是朝廷复粤的大大功臣!”

这番话说得冯海蛟晕头转向,功名利禄之火熊熊而起。当下笑道:“好!就这么办!”说罢一扬手:“来人,摆酒!”

一场酒宴下来,众人虽是各怀鬼胎,却又是各得其所,人人尽兴。会宁来得一干人,都存着要冯海蛟火中取栗的念头,对他竭力奉承。詹喆堃更是三句话“将军”不离口,把个冯海蛟哄得酩酊大醉,似乎浑然忘记了自己许诺给冯海蛟的不过是个吏部、兵部都找不到缺份的“阳山左翼把总”。

第二天,在会宁一干人的撺掇之下,冯海蛟搞了个小小的仪式,穿上詹喆堃带来的武官袍服,沐猴而冠起来,正式就任“阳山左翼把总”。詹喆堃赠他明军将佐所用的制式战刀一柄,毕轩盛和解问东也会凑趣,分别进献了礼物,还在下面随班磕头请安,把个冯海蛟捧得找不到北。

冯海蛟即已封官,自然要摆出官威来。当即叫人去找来个刻字的匠人,刻了一块木头的关防。又叫人誊抄了五十份布告――布告是请毕轩盛写得,除了“吊民伐罪”“扶明灭髡”的字句外,最要紧的便是征饷和要大户们“乐捐”。

他拿着大印,在“告示”上上盖了又盖,奈何除了青莲圩和周边的一些地方外,他冯海蛟说话便不那么管用了――就是派人去贴亦不见得有用。正兴味索然,毕轩盛知道他的心思,道:“冯将军!自古做大事,都讲一个名正言顺。您老现在是朝廷的武官,可大伙都还不知道。您老只要将布告都贴了出去,这阳山县里的忠义百姓,自然会云集景从,襄助粮饷――若是有那么几个冥顽不灵之徒,您老兴兵去征伐亦是名正言顺。”

“说得有理!”冯海蛟被他一说,又来了兴致,他觉得眼前这年青人说话很对他的胃口,想起自古当山大王也好,当官也罢了,都得有个军师、师爷之类的人物。冯海蛟身边虽有几个粗通文墨的人帮着办理文字,到底不如毕轩盛这个职业师爷之子来得能说会道。当下对他大有好感,道:“你小子说得是,到底是读书人,有见识!”他腆着肚子在屋里走了一圈,道,“我看你就在我身边当个师爷如何?”

别看毕轩盛年纪不大――连二十岁都不满――却是个颇有“雄心壮志”的人。他对自己爹都有些瞧不起,觉得爹饱读诗书,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居然就安心给一个山坳里的举人老爷当师爷,一点都没有自己做一番事业的雄心。

年龄渐长,才知道做一番事业难如登天,他看多了话本,想着给帝王将相当师爷,辅佐着他们做事业亦不错――正所谓“运筹帷幄”“谈笑风生”。然而自家的爹读老了书也只是个秀才,他自己连个秀才也没有,空有满腹“经纶”,却无处可卖。

杨老爷举旗“勤王”,让毕轩盛看到了出人头地的希望。比起他爹,他更加积极。这次出使阳山的差事,就是他自告奋勇的接下来的――杨老爷本着不愿意冷人热心的意思才同意的,没想到这里的好汉居然一眼便相中了自己!这下毕轩盛顿时起了“知己”之感。

于是毕轩盛便成了冯海蛟的“师爷”,詹喆堃心中暗暗好笑,心道这唇毛未生的黄口小儿居然会被这绿林好汉看上,真是天助我也!原本毕轩盛不过是个无足轻重的人物,此刻倒成了一个莫大的助力。有了他在冯海蛟身边,许多事情便尽在掌握了。当下表示冯海蛟是“慧眼识英才”。

倒是解问东有些着急,此来毕师爷是托付过自己的,要他护得儿子的安全。如今他当了这师爷,就得留在此地,这叫他回去如何交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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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百一十三节 崔黎对答

这倒是让黎遂球小小的吃了一惊。倒不是这观点有什么新鲜的,而是他原以为这个道士必然有一番故弄玄虚的“天命论”,来论证这冒牌大宋是“天命所归”。

他定了定神,心道且听你怎么说,便问道:“请道长教我。”

崔汉唐有些得意,以为黎遂球是被自己新颖的观点震惊了。反问道:

“眼下明国的危局,先生以为有几处?”

黎遂球想也没想,朗声道:“我游学各地,与同学师长相议,大明眼前的危局共有四处:东虏、流寇、髡贼、天灾。”

崔汉唐心里MMP,心道不带你这么不客气的――不过又有些骄傲,毕竟要名列“祸害”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东虏和……嗯且不去说……”崔汉唐觉得别扭,“那是外患,便是唐宗宋祖再世,也少不了外患。就说这流寇,实则亦是天灾所起。”

天灾之后必有人祸,尤其是在晚明这样政府救济虚弱的时代,灾民很难得到钱粮果腹,求生的唯一道路就是暴乱。进一步扩大了灾害的波及范围。

这点见识也没什么新鲜的。黎遂球只是微微点头。

“……然说是天灾,亦是人祸!”

崔汉唐此时话锋一转,抛出了他的关键性结论。

然而对面的黎遂球并没有露出惊讶的表情,而是一副“我就静静的看你装B”的表情。大约是担心自己过于没有反应伤了道长的心,不愿意再叙谈下去,黎遂球颇有些勉强的接话道:“自古水旱蝗疫,皆是天数,如何又是人祸呢?”

“美周先生可知大明天下,如今有多少黎庶?”

“这个……”这下可难住黎遂球了。明代虽有人口统计,但是一般人很难接触到具体数字――这倒不是为了保密,只不过当时没有媒体,除了少数学者和户部官员之外,一般人也不关心这个。

黎遂球要说诗赋文章,拿都是拿得出手,田赋、盐务、漕运之类的为官实务,多少也能说出些道道来。然而这人口统计,却不在他的知识范围之内了。

“惭愧,学生不知。”黎遂球道,“想来亦有千万之数。”

“呵呵,告诉先生:天启六年,户部清查天下黄册,共得户口九十八万三千五百四十六户,人口五千一百六十五万五千有奇。”

黎遂球默默点头,心道这髡贼果然消息灵通!居然连户口黄册的数字都知道!

“然而先生可曾想过,明国太祖洪武十四年编全国黄册,检得口数却有五千九百八十七万――自洪武十四年至天启六年,有二百三十余年,虽说期间有成祖靖难,又有水旱灾害,到底也还是承平之世,为何这人丁不增反减呢?要知道朱元璋建国――可是在元末数十年天下大乱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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