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胥吏的人脑筋极快,没等把衣服上的土拍完,他已经猜到:澳洲人的突然来访多半和张天波有关。
张天波是县内名闻遐迩的“三霸”之一。看样子,澳洲人是不肯放过他了!
走到堂屋里,果然有三个澳洲“官差”站着。两边客套几句,来人自我介绍,却是澳洲人新任命的阳山县令。
李双快闻听,赶紧噗通跪倒:“原来是县太爷驾到,小民未曾远迎,恕罪,恕罪。”
为了表达诚意,这次寻访是由王初一亲自带队,眼看这老头如此恭敬,不免要客气一番,亲手将其扶起。
宾主落座,李双快又说了些“老爷降临寒舍,小的诚惶诚恐”之类的套话,王初一以为这老头子只是“怕官”,所以过分的客气。然而跟在他身后的国民军县中队长兼县治安科科长陆大榜却觉得此人虽然做出一副昏聩胆小的模样,实则从眼角看人时精光毕露,显然是个厉害角色。
这老家伙不老实!陆大榜暗道。看来是一个不大容易对付的角色,估计得多耗费些精力了。
谁知,往下一谈却并非如此。李双快是做老了班头的人,江湖经验老到,深知澳洲人的县令既然来登门,决不是可以轻易糊弄过去的。而且他风闻澳洲人对胥吏极其反感,每到一地都要整肃,杀得杀,抓得抓。自己虽然早已退职,还是识相一点比较好。
王初一问起张天波的事情,李双快倒也痛快,道:“张天波是我的徒孙――我儿子的徒弟。”
李双快说起往事:李双快当年退职的时候,照例是把捕头的职务传给了儿子,没想到儿子当了捕头没几年就染了时疫病死。这位置便传到了儿子的徒弟张天波手上。
张天波的年龄并不比儿子小,拜师无非是看上了这个位置。李双快也无意让孙子再干捕快的差事,儿子死后便以五十两银子的价格将捕头的职务卖给了张天波。
“他当了捕快之后,和你还有联系么?”
“张天波当了捕头之后,因为我家算是和他有‘知遇之恩’,一直十分客气。逢年过节必来拜望;小老过生日的时候他也照例来拜寿,喝几杯水酒再走。”李双快并不隐瞒――这本来也是隐瞒不了的:到村里一问便知。
其实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李双快家里虽然无人再干捕快这行当,但是李双快仗着衙门里人头熟,张天波又是他徒孙的关系,经常替人“吃讲茶”“讲斤头”,和张天波沆瀣一气。至于对张天波的所作所为他自然是清楚的,不过对这个老胥吏来说,这都不算什么――当胥吏不就是为了图个钱!
李双快很怕王县令提这些事――实话说他很难和张天波撕掳的开,而且他确有心病,真要追究起来,他自己也很难滑过去。
好在王初一在这上面并不深究,只是道:“既然你与张天波相熟,我们县政府也托你传个话:眼下县里百废待兴,内外紊乱,亟须整肃治安。他是原来的阳山捕头,只要肯出来做事,过去的事情我们既往不咎。”
李双快为难道:“老爷,小的不知道张天波现在何处……”
“只要你有心去找,还怕找不到吗?”王初一道,“我个你三天时间,第四天一早我便派人来听候回音。”
不论李双快如何辩解自己和张天波没有联络,王初一就是不肯松口,万般无奈,李双快只得答应了下来。
送走了王初一,李双快在自家院子里转了好几个圈子。有些疑惑:他听闻澳洲人向来对胥吏无好感,进城之后便是整肃三班六房。怎么忽然又想起要用自己这个把兄弟了呢?
自然眼下县里局面紊乱,治安不好,澳洲人派来得县令急于求治,请出前朝的老捕快坐镇,也不算太奇怪。
然而,这老奸巨猾的老捕头还是从中嗅到一丝不太好的气味。
“莫非是个圈套?”
然而思来想去,想不出澳洲人要设这么个圈套给自己钻有什么意义――他现在就是个普通老头儿。张天波没了捕头的官身,实际亦是一文不值。完全没有让澳洲人花力气的道理。
“算了!”他想,反正这事和他关系也不大,既然澳洲人找得是张天波,帮他们找就是!不然三天后他便没法交待了。
他刚才倒的确没说假话,他的确不知道张天波的下落――肯定不会躲在家里,必然是投靠了某个朋友,躲藏起来了。
胥吏的朋友最多,但多是酒肉朋友,利益关系,绝少交心。李双快心想,这种时候能敢留他的人,不是孙大彪便是冯海蛟。且不说他们是义结金兰的异性兄弟,便是没有结拜,这两个也得保护他的安全――否则便是一损俱损。
问题是就这么去找,自己虽然和孙大彪和冯海蛟都有交情,但是眼下的形势,俩人多半是不肯承认的。
他思来想去,只有让张天波的家人出面才行了。
张天波躲到了土匪窝里,他的老婆孩子自然也躲了起来。不过,并不在这两家的土匪窝里。
自古光棍心眼多,张天波也不例外。虽说他和孙大彪、冯海蛟义结金兰,可是还是要防着这两个结义兄弟一脚――江湖义气这东西从来都是抵不过真金白银的。他这些年当捕头,昧了不少黑心钱,家中也挣下了偌大的积蓄,万一这把兄弟起了黑心,给他来个“一锅端”,岂不是万劫不复?本着狡兔三窟,张天波藏起来之前把家人另外托付给李双快。李双快不敢在家里收留他们――也没这个地方,便把一家子安排到了自己把兄弟辛劳楠的庄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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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七节 讨价还价
辛劳楠自然也不是什么好人。是个专事剪径的大盗,在外地站不住了逃到阳山。在阳山拜了李双快的码头重操旧业。
阳山虽是个小地方,却有连江通航。出入湖广的商人时常会在这里出没,所以这剪径的“买卖”颇做得。
辛劳楠在李双快的庇护下混了好些年,年岁大了便渐觉力衰,干不动这买卖――他也知道这生意容易祸及子孙,便“金盆洗手”,在阳山购置了些田产,堂而皇之的做起了的富家翁。
有这么一层关系在,李双快自然能放心的把张天波的家眷托付给他――说起来张天波也照应过辛劳楠的“生意”,这点江湖上的香火情分还是要讲得。
李双快是个老江湖,又怕这是个圈套――搞不好髡贼的探子上就在外面候着盯他的梢。便关照人将姜逍天找来。此人亦是他的把兄弟,和辛劳楠干得是一行买卖,常年单枪匹马趁着夜色在连江上劫财杀人,身手水性极好。澳洲人占领阳山之后,他躲在到了李双快的庄子上当“长工”――实则是在“避风”。
“今个夜里,你悄悄的到村里河边下水,潜出村去,到辛劳楠兄弟的庄子上去走一遭。”李双快低声道,“你到了辛兄弟庄上,就对他说……”
一番周折,“大宋新任阳山县令想请张天波重新出山”的消息送到了大崀圩――和李双快猜想的一样,张天波就藏在把兄孙大彪的家里。
张天波在孙大彪这里,每日里在寨子里吃喝玩乐,以此消磨时间。然而心里却极不踏实――澳洲人整肃衙门的消息早就传到了这里,他听了不少澳洲人对付胥吏的事情:各种酷刑“拷脏”,还要被“满门抄斩”,早把张天波吓得魂飞天外。尽管孙大彪多次保证这里“绝对安全”,他也郁郁寡欢,生怕澳洲人来抓――按照澳洲人“整肃”的标准,他够死几百回了。受他侵害的苦主大约这会都在澳洲人那里告状呢!
这会却收到了这个消息,李双快这个“师祖”他是信得过的,要不然也不会把家眷托付给他。然而他信得过李双快并不等于信得过澳洲人:谁知道澳洲人是不是做局把他诱出去杀掉。
思来想去,便和把兄孙大彪商量。
孙大彪却满不在乎,笑道:“你当这捕头几年?”
“小弟是崇祯二年上任的,满打满算,不过五年多的功夫。”
“仇家有几个――有人命的仇家?”
张天波仰头一算:“若说谋过他钱财的,弄过他妻子女儿的,倒是不少。要说累及人命的不过四五个而已。”
“这便是了,你手里不过四五条人命,怕他怎个?”孙大彪笑道,“就说哥哥我这寨子里,手上有十多条人命的,少说亦有十来个人。你点人命账算个鸟――就是造乱的瑶民,大约杀得人亦比你多。澳洲人又要和官兵打仗,又要防着瑶民,吃饱了撑着费这许多功夫来赚你?”
“哥哥说得是,不过……”张天波依旧很不放心,他这个“阳山三霸”的名头,自己还是略知一二的。
“这澳洲人要不要招揽你当捕头,有未可知。不过大约也不想杀你。”孙大彪想了想道,“你不妨和澳洲人见一见,看他们有什么说法。若能有个路子能洗刷,不论做不做捕头,总能重见天日,也省了过这东躲西藏的日子。”
“大哥说得是。小弟去见见便是。”张天波其实心里依旧无底,不过孙大彪既然表态要他去“试试看”,他也没有底气说“不去”。万一惹恼了这土匪头子,直接把自己捆了送到澳洲人那里是市好也说不定。
当下通过李双快,将愿意见面的消息传达给了王初一。
“老彭,你的法子还真不错啊。”接到消息的王初一笑道,“这个香饵一下,张天波果然就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