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心领神会,不但在商人们中间普遍存在,便是城里的缙绅大户们同样是心有灵犀。
中古社会的守城战,城内缙绅大户的支持是至关重要的。他们不但控制有大量的社会和物质资源,还拥有很大的话语权。在动员百姓上是非常得力的。明代几次艰险万分的守城战最后能坚持下来,当地的缙绅都是出了大力的。
但是反过来说,如果双方力量悬殊,敌军又有暗中招降之意。这些人很可能又会为了保全自己的身家性命,和敌人暗通款曲,献城投降的。
髡贼在两广势大滔天,平日里又素来有“宽严相济”之名,城中的缙绅大户们自然不愿意陪着熊文灿死磕髡贼。过去的髡贼的种种传说他们都知道,对能及时归顺投降的城池,澳洲人从来不屠城掳掠,堪称秋毫无犯。但是若有激烈抵抗之举,破城之后虽不会屠城大掠,但是主事的缙绅大户可就没什么好下场了。
“此事你说的是!”会首低声道,“我也有此想,这梧州阖城百姓,不能白白填了沟壑。”
“只是不知道……”骆阳明故作胆小慎微。
“这,你可放心,”会首微微眯起了眼睛,“城中的诸位乡贤亦是明白的。只是――”他的声音愈发低到了只有耳语了,“老兄为何要说起此事?莫非……”
骆阳明在行会中只是个中等商人,平日里在行会中也不算太活跃的人士。突然来和他谈这样的话题,显然是有人指使。
“正是。”骆阳明知道此时不亮出些底牌来,对方是不会轻易相信自己的,“我平日里往广东贩卖粮食,与大昌颇有来往,与其中的几位掌柜管事颇为谂熟。”
大昌是澳洲人的产业,这在广东不算什么秘密,在梧州更是尽人皆知的事情,梧州作为两广的重要粮食市场,和大昌有过交易的米行很不少。会首微微颔首。
“……梧州被围前,便有大昌的人来本城,到我宅中与我叙谈了一番,”骆阳明道,“他说战事一起,梧州乃是两广锁钥,免不了会有一场恶战。若是玉石俱焚,岂不是天大的一场祸事。”
会首点头道:“你说的是。”他叹了口气,“若是其他人坐镇本城,倒还好说。如今是熊督师亲自守城――如今的局面,他必是存了据城死战的心思,城里客军又多,几位德高望重的老爷又避在山寨里,如今城里的缙绅都没这么大的面子,即使肯出面说话,怕也无甚用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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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次更新第七卷-广州治理篇31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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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节 自救
“乔老爷说的是。只是如今又有一档险事。不知老爷可有耳闻?”
“愿闻其详!”
“我只怕万一梧州不守,官兵情急之下,会做出不忍之事!”骆阳明说着,将温铁头的见闻说给了他听。
“有这样的事!”乔会首的脸刷的就白了,他没有置疑,反而站起身来在厅堂里转了几圈子,自言自语道,“原来如此!”
骆阳明知道,他一定也注意到了那些不合情理的举动。只不过他们没有温铁头这个码头上的眼线看得仔细。始终推导不出熊文灿可能烧城的结论来。
“真是难以置信!”会首喃喃道,“这可是一城的百姓!”
“以熊督现在的局面,做出这样的事情也不奇怪。”
会首点点头,表示明白。
“如此说来,要想去说服熊督是不可能的了。”
“正是。”骆阳明点头,“他现在已是山穷水尽的地步。怎肯听我等解劝。”
会首微微点头,俩人虽不算熟悉,却已经是心领神会。
“有些事,我出面不方便。骆老爷做起事反而容易。”乔会首低声吩咐了贴身小厮几句,小厮立刻离开了,过了一会,端着个托盘出来。
“这是我的名帖。你且拿了去。”会首压低了声音,“你先去拜会――”
榜山陷落的第二天,白天的梧州城已经变成了一座死城,家家闭门,户户落锁。街道上除了三三两两的散兵游勇便是被征发来守城的民壮。百姓只要不是火烧眉毛的事情都不在上街,以免为乱兵劫掠甚至杀害。各处街闸全部关闭,有钱人家不但堵上了大门,还给家丁仆役们分发了刀枪。
城中的客军此时已经焦躁狂乱到了极点――城市的陷落已是尽在眼前的事情了。大约意识到末日将至,仅存的军纪已经荡然无存。即使是客军的将领也无法完全控制部队。街道上不断有客军抢掠杀害百姓的事件,于本地驻军的冲突也时有发生。要不是城中还有熊文灿的家丁队不断巡视,不时镇压乱兵,恐怕城中早已大乱起来。
在这紧张的气氛里却传来了坏消息:说熊文灿直到中午仍未露面,只派贴身仆役说“身体违和”。这立刻引起了大家的恐慌――毕竟这梧州城里主事的大官只有熊文灿一人。若是他真得“病倒”,自他以下那就只有梧州知府和苍梧县令了。以他们的身份要指挥桀骜不驯的客军将领简直是痴人说梦。
正在惶恐间,又有人传言说熊文灿已经在后衙自尽,也有人传闻熊文灿已经连夜逃之夭夭。正当大家惶恐不安之时。却有他的亲信幕僚常青云出面,遣人四处分发请柬,说是晚间要要宴请城中的官绅商户,“商讨守城之事”。
常青云即在,负责带领熊文灿家丁的易浩然也带着家丁在街道上弹压乱兵――这两个人都是最近熊总督身边的“红人”。而且熊幕中的幕僚们亦在,熊文灿逃走一说似乎是不攻自破了。
然而这谣言的破灭却又引来了被“邀请”的城中商户们的不安――这是黄鼠狼给鸡拜年的节奏。
然而面对虎视眈眈来“请”的校尉和兵丁,却不能说不去,便是装病,也要“抬着去”。
骆阳明虽不算大户,但是他亦是米粮公会的会董之一,亦在被邀请的范围之内。他的妻妾愁眉不展,都忧着要大大的破财。骆阳明的脸色却凝重的多。
熊文灿的宴席自然是鸿门宴,但是更为可虑的是他的烧城计。
一旦真得放火,那就不是破财的问题,而是一家老小的性命!
他最近的活动都是为了阻挠烧城的计划,在他的努力联络和奔走之下,现在城中的壮班和部分卫所操军都已经表态,一旦澳洲人开始攻城,便立刻打开城门迎接。如果有人要放火也会竭力阻止。
但是这些人的话是不是靠得住,到时候面对如狼似虎的乱兵能不能顶的下来或者自己会不会干脆也沦为乱兵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他居住的这一带地方多是殷实商铺,一旦城中大乱,便是首当其冲之地。仅仅靠街栅和看守的壮丁能不能护得街坊们的安全着实难说。
他叫来温铁头,低声关照了他几句。
“家里的事情就拜托你了。”
“你放心!我一定护得大伙的安全。”温铁头胸脯拍的山响,“可惜我在码头上的弟兄不在城里!”
“家中的一切都不要紧,只要人平安无事就好!”骆阳明再三叮嘱,这才起身,带着几个仆役出门去了。
现在去赴宴为时过早,何况到底要不要去赴宴他还没下决心。骆阳明到现在还没参透熊文灿的心思――他既要放火烧城,就根本无意守卫,何必再多此一举的开什么宴会来要大家“襄助守城”?
思来想去,这个所谓的宴会应该只是缓兵之计!
他想到从一早上开始熊文灿就没有露面,先是说晚上睡迟了,到了中午又说“身体违和”。突然之间又邀请大家去赴宴……
骆阳明忽然意识到:熊文灿很可能在昨夜便已经出城逃走。今天这一系列的花招不过是在拖延时间。让城中官绅百姓以为他还在城中“主持大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