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高启明 第1808节

管家连忙说到:“只能小心经营。老爷说了,莫家和高家是连理共枝,如今天下动荡时局不稳。更得同声共气,相互扶持。”

高令项微微点头,不管他对莫荣新有多少旧怨,这话说得却是在点子上。莫家需要高家,高家又何尝不需要莫家呢?莫家名气再差,也算是个绅士。在许多城里的缙绅面前说得上话。比自家这种虽富却贱的情况要有周旋余地的多。

他拆开了莫荣新的书信,跳过前面的客套话,直接进入到后面的部分。

原来新容求他的事情是一桩旧事。

十多年前,一个在文澜书院念书的书生不满莫家等人长期把持院产,侵吞经费。联络了一帮同窗闹了起来,这书生有个长辈在京中为官,自己又是秀才,更兼占了理字。不依不饶要莫容新等人“告退”,辞退原先的院内使用的一帮莫家、钟家的私人,归还侵吞的院产,不然就联合同窗联名上状,将官司打到广州府。

被欺压良久的学生也被鼓动起来大闹。此事在民间议论纷纷,连广州知府度叫人过问此事,要莫容新“好生处置”。

这个书生读书读死了自觉为民请命,无论莫容新怎么劝解,许下多大的好处,这酸子软硬不吃,认了死理。更加上身后有许多看不惯莫家的缙绅之家煽风点火,拼死也要伸张正义与劣绅斗争到底。

莫容新一时犯了难。来文的,这书生用银子收买不了,来武的,这书生有功名,还有同族的为官的长辈,真要出了点什么事,自己也得闹个破家不可。

为难之下,他便去找高天士商量――他和关帝庙人马早有勾结,莫容新能长期把持书院掌事的位置,和关帝庙人马的支持有关:每次书院重选的时候,高天士都会派出大批乞丐到场给他助威。

高天士脑筋一转,便拍胸脯应承下来。一面叫莫容新暂时服软,将院中的师爷、管事之类学生们民愤最大的开革了几个,原本出列不堪的伙食、被装也稍加改善……先来了个缓兵之计,先把事情拖下来再说。

没过多久这个秀才被人引诱染上了赌瘾,不过十多天便输了个精光,原本小康的家境禁不住糟蹋,连祖居都输掉了不说,欠下大笔赌债。屋漏偏逢漏雨,不几日便传出书生的老婆与和尚**被抓的消息。闹得身败名裂,穷困潦倒,最后含冤饮恨,一绳子吊死在书院里。头羊一倒,“倒莫派”的锐气去了七七八八,莫容新打蛇随棍,一顿连削带打,将声势浩大的“倒莫运动”压了下去。

自然,这诱人赌博做局,引诱良家妇女,都是关帝庙人马中的专业的骗子手所为。不但顷刻解了莫容新的围,又彻底的败了对方全家的名誉,逼得只能自杀。这一手即狠又毒,外人抓不住莫家的把柄不说,对书院里有心要与莫家作对的人来说又是“杀鸡儆猴”,堪称一举多得。莫容新对高天士的能量刮目相看,这才结为儿女亲家。

没想到这桩过去多年的旧案,随着广州城的变天又被人翻了出来!那书生过去的几个同窗,据说是联名向澳洲人的广州市政府举发了此事,虽说暂时还没有下文,但是澳洲人到了广州之后一直做得是“革故鼎新”之事,这事再被掀出来,澳洲人保不定就要借此生事,把书院的院产夺走……

莫容新在书信里,卑辞求教,请他想想办法把此事压下去。他在书信里还提醒高令项,高家每年也能从书院分润五百两银子。

高令项哼了一声,这事太难办了!

要在过去,这自然不算什么,然而现在是什么时候?澳洲人刚破了巫蛊案,要不是爹及时的死了,自家搞不好这会已经一家子捆着上法场去“满门抄斩”了。眼下高令项装孙子还来不及,哪里还愿意去淌这混水。

高令项缓缓直起身,道:“亲家老爷说得是!世道不靖,一家人原是该同舟互济。不过呢,你家老爷家大业大,纵然书院上漏掉一些也不碍事;我这里才是无本之木呢。平日里都要靠着老爷们指缝里漏些才过的下去。如今大兵进城,四处抓流民,你上街上看看,这时节还有几个人敢上街讨生活,别说交分子,他们还要吃我的,喝我的。这可是好几千张嘴――朝廷的兵爷没饷就敢绑钦差,杀主官――这几千人,一个顾不上,就敢上门把我也吃了。”

这话原是他的真心话,却被莫管家当作是拿乔,要敲几下莫府的竹杠。赶紧赔笑道:“亲家老爷说哪里的话!我家老爷说了,这事,除了您,谁也平不了!他忘不了您的好处。再说了,您那三弟如今也在书院里,听说他和那帮酸子走得很近……”

这下可戳中了高令项的要害,莫管家口中的“五弟”名叫高令达。今年才十九岁。是高天士最小的一个儿子。他打小聪明好学,书读得不错,当了个文童。开笔之后,又走莫荣新的路子,到文澜书院里就读。

高令达天资聪慧气度涵养都比几个兄长强。虽说庶出幼子,在关帝庙人马的上层中却颇有人望。关键是他的母亲七娘是高天士生前最受宠的姨娘。因而在他身旁汇集了一批关帝庙人马中的实力派,成为挑战高令项最强有力的对手。

眼下兄弟们虽被压了下去,却不见得服气。尤其是高令达,可以说是功亏一篑。难保他还抱着什么希望。想到这里他不由得微微紧张起来。

他沉吟片刻,道:“你且去回复你家老爷,这事我知道了。不过,此事事体兹大,且容我考虑几日。”

莫管家听到这话,忙起身告辞。

高令项盘算着,事倒不难,关帝庙人马有的是套路,书院的读书人多是些书呆子,“雏儿”,要哄骗他们上当并不难。

唯一要忌惮的便是澳洲人会怎么看待自己插手文澜书院。澳洲人可不是好相与的!

河南地的大骨刘石佛儿号称铁皮骨,滚刀肉,出了名的“杀打不怕”,在乞丐中名号大的很。不合收了牙行的银子去找潮汕帮的晦气,被那帮潮汕仔后面的澳洲人拿个正着。一家老少迟了一步,一个也未走脱,被澳洲人抄了去。自此就没了消息。据说被澳洲人抓去海南,男的贬去作苦力,女的被澳洲兵将收了房。殷鉴未远,自己也莫要触怒了这群魔头才是。

二百四十四节 除旧布新(七)

新官上任三把火,大宋的刘府尹上任还不到半年。确有一番大手笔的作为。这几月收流亡,清吏治,办警政,整顿商业……表面上看来与叫花子无关,可件件都好像在关帝庙人马的身上套了一圈又一圈的绳子。拘得动弹不得不说,财源也无法保障了。

眼瞅着兄弟伙们一个个怨声载道,要他“想办法”,高令项心中忧愁,别说自己,就是老爹活着的时候,也没什么对策――要不然,他也不会卷进那巫蛊案里去。

思虑再三,决定还是先打听下书院的情况再说。他叫来婢女:“把韩长乐叫来。”

韩长乐是高天士养的护院,不过,他并不作巡夜打更之类的事情,更多的是充当他的武班底的师爷。

韩长乐原是官兵,当年王尊德的讨髡之战,他是个小校尉,在激战中被反击的伏波军用刺刀刺穿了小腿,从此落下了残疾。

因为腿伤落了残疾,澳洲人也没叫他留下了修路赎身,治好了腿伤就放他离开了。

韩长乐拖着伤腿,一路乞讨,好不容易回到广州。虽说他过去当过军官,到底只是个不入流,伤了腿,自无当兵吃粮的可能。他半生从军,除了满身的气力,并无一技可以谋生,也不曾积攒下多少钱财。好在他是光棍一条,便干脆跟着关帝庙人马混了。

关帝庙人马的重要营生之一便是充当宗族缙绅大户的打手,特别是乡下的宗族械斗。他虽然跛足,却久经战事,几次下来便崭露头角,成了关帝庙人马中有名的“军师”了。被高天士直接招揽在身边。

不多时韩长乐走了过来,此人身材不高,一身短打衣衫。贪凉裸露着两侧小臂,青筋乍起。只是走动时明显看到腿脚不方便。

“你且去城中走一走,探探风头。”高令项道,说罢,又低声吩咐了他几句。韩长乐微微点头,道:“小的明白了!”

“行事要小心,如今咱们没靠山了。”高令项沉重的吐了一口气。

韩长乐进了城,冒着烈日在城里转了一圈。特别是到各窦口转了一圈。澳洲人进城以来收揽流亡,连街上的乞丐也有意无意的抓走一批。强讨恶要的只要店主一招呼,巡警就过来干涉,轻则一顿警棍逐走,重则直接拘走――这一拘可就出不来了。

街面上清净了许多,市民也拍手称快。只是各窦口都是一股愁云惨雾。大骨们不敢捋澳洲人的虎须,见到韩长乐也没有好声气,只一个劲的问团头有什么主意。

“再这样下去,咱兄弟可真要喝西北风了。”

不止一个大骨对他这么说,亦有的大骨只是懒洋洋的应付他几句,也不说情形好坏。韩常乐一一都记在心里。也不多话,只应付几句便走。

他这一转,就转了大半天。天色渐晚,他也不打算出城回金花寺去――他有个结义兄弟在文澜书院里当门子,晚上便打算歇在这义兄家,顺便打探下书院的情况。

他正从油栏口外的窦口出来,便看到前面一群人站在街边。几个黑色服裤,圆盘帽子,小腿上绑着布条的澳洲公人拥簇着一个澳洲女人。

那女子身着一色的黑色制服,头戴圆盘的无檐软帽,下身却是一条打褶的黑裙子。长度刚过膝盖而已。脚蹬黑靴,衬得身上前面后面鼓鼓包包,一双大腿浑长。

街上的人群都是一副看热闹的表情,韩长乐听人说澳洲人派来广州的真髡里有个女官专管缉凶捕盗,刑名诉讼,权势极重――不会就是此女吧?只见一干人在后面低声谈论,却害怕那一群凶神恶煞的公人,只敢远远的围观。

这女官站在一众男人之中手持一个黑色小本,不住的指指点点。偶尔还和周围的几个人说上两句。接着再向前走一段。不知道在做什么事。

韩长乐站在旁边看着热闹,忽然发现女官身边的一人看着脸熟,那个人也是黑色制服胸前多了两个口袋,肩上两侧布条上几个铜杠闪闪发光,这人站的比其他随员靠前一些,紧跟在女官身后。韩长乐往前紧走了两步,“没错了,是他。”

陆大缸是当年和他一起在游击将军王道济的标营当差,与韩长乐是一个铁锅搅过马勺的袍泽。论起亲戚来亦算是瓜蔓亲的表兄弟。当年海南官兵大败,两万多人只逃出几千人。韩长乐受伤被俘算是逃出一条性命。陆大缸却听闻无此好运。逃回来的人有的信誓旦旦的说看到陆大缸被髡贼的铁炮打个粉碎,有的却说陆大缸逃跑的时候溺水身亡,还有得说被髡贼抓到劳改队做苦力,又说这“一入髡门深似海”,进了劳改队的个个是九死一生,断无生理。彼时广州城内乱成一团,官员尚且难求自报,更无人顾得上大头兵的死活。韩长乐万万没想到这陆大缸非但保住了性命,如今还投了髡,看起来颇受重用。

这倒是个难得的故人!韩长乐心想,若能相认,至少能从他口中得到些消息出来。他们如今最难办的,便是不知道澳洲人的想法。

正要慢慢跟过去,忽然一个中年妇人,从路边小巷里窜出来,急步抢到路当央,双手高举一个护书两腿一跪,凄厉地高声哭叫道:

“青天大老爷!你为民妇作主啊,冤枉啊!”

慕敏被这突如其来的情形吓了一跳,她今天是特意来这里检察风俗业整顿情况的。风俗业整顿工作正进入高潮,各处大小妓馆行院都进驻了工作组正在清查。然而最近有情况反馈,一部分乐户家出身的妓女,乘着各家妓馆行院停业之际,在油栏门外大街等几处过去的风月场所周边的街道租用民居商铺,私下招嫖,一时间弄得乌烟瘴气。周边街坊商民有怨言。慕敏今天就是来这里实地查勘的。

她这身装束加上身边的簇拥的警察,走到街上不用敲锣叫人回避,街上的行人也都躲得远远的。没曾想居然有人突出跳出来喊冤。

首节上一节1808/2050下一节尾节目录